青羊湖畔,无名荒林,林子里几乎没有一棵好树,不是枯了便是断了。地上的落叶已败得与泥土一样颜色,连虫子都不愿再去咬一口。
西北鱼米乡,三分出青羊。
很难想象,在渔获丰富、生意热闹的青羊湖一带,还会有着这样一个毫无生气的地方。
林子本身死气沉沉,站在林子里的人,也同样诡异。
拂晓的无名荒林里,两个模糊的人影,令四溢的晨雾有了打湿的对象。两人一个半跪,一个站在林边,背对着那个半跪的人。半跪之人低着头,头发几乎垂到了地上,看不清此刻什么表情;站的那人面貌甚是年轻,皮肤白皙,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老练的驭人本领。
“两个去抓伊芙蓉,一个跟在你身边护卫……”盯着眼前这人的后脑勺,龙三的声音也想晨雾一般难以捉摸,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四兄弟中还有一个,他去了哪里?”
郑叶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回特使,三师傅……水老三被我爹派去,伏击伊连江去了,咱们在乌麟的眼线传来消息,伊连江昨夜会在那边的码头下船,水老三此刻应当就在这片林子后头。”
郑叶往他左侧一指,所指之处依稀是一处平滩,却被一片隆起的地势所挡,看不清全貌。
“伊连江还真是连夜到此。虽不知你爹用的什么法子,不过多半是这人为了女儿,分寸大失了罢。”龙三轻笑一声,似乎对伊连江不以为然,这一笑收得很快,龙三突然回头,盯着郑叶问道:“那水老三是一人去的?”
“只他一人。”
“他能对付伊连江?”
“属下……伊连江这边是爹亲自安排,所以……”
龙三盯着他看了片刻,见郑叶是确实不知情的样子,也就没有再问。此刻也不容他再细细询问,自他询问鲲鹏四奴下落以来,一阵阵咳意便不断冲击着喉头,几乎像有条血龙要脱口而出似得。龙三不愿在部下面前失了威严,又有要事需详询,只得苦苦忍耐。
他知道是今夜连续动手,内腑伤势逐渐恶化,心道:“看来我这几日,真是不宜再出手了。唉……都怪成实与王小明二人。”
当下,龙三又强忍咳意,单刀直入问道:“你父子可在鲲鹏四奴面前露出过破绽?”
“回特使,他们四人只是拿钱办事,且为我们所用的时日尚短,对我亢龙阁之事恐怕知道的不多。”
“他们对你知道不多,哼!你呢?知道他们么?”
“这……属下只知道这四位的武功诡异刁钻……”
他的话被龙三单手一挥所断。
龙三的确不必再听下去。只怕这对父子根本没有摸清这四人来路,只见他们身手厉害,便出重金相邀收他们做了门客。
此时他胸口咳意愈烈,而且算算成实脚上的铁魔蛟,恐怕已要截断他腿上血脉了。
龙三不着痕迹地压制着内里翻腾的血气,一指地上道:“风老四手中那对铁虎爪,乃是一种唤作‘铁螳丝’的利器,你用这铁螳丝,回那货棚里,帮我一个朋友解开脚上的铁链。”
郑叶不敢多言,只是应是。
“若是伊芙蓉和其他人问起来……”
“属下遇人不淑,轻信九龙教邪徒,自当将功折罪。”
“速速去吧。”
晨雾消散,林子里不知何时只剩下龙三一人,地上还趴着一个身着绿衣的身体,死人是不能称之为人的。
尸体的头颅和双手都已经不见,龙三的姿态的确做足了,在这个“青龙特使”面前,郑叶连一刻都不敢多留,他连取下风老四手上的铁螳丝都等不及,直接斩断了他的双腕,便真的“速速去”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龙三便开始咳嗽,这一阵剧咳,龙三压了大半夜,此刻终于还是来了。龙三右手死死点住胸口要穴,左手扶着一棵枯树,本来站得笔直的身形此刻已弯成虾子状。
他不敢咳得太响,每一次咳嗽虽然会吐出血,却都要将声音勉强压抑回去,血块在沉闷的咳嗽声中染红了龙三的鞋子。
血红的双脚、脑中轰鸣的回音,弯着腰的龙三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副噩梦景象。
“咳……嘿嘿……咳咳……哥,放心吧……我还……咳……还没有这么快来见你呢……”
他并未能说出这句话,他只是嘴唇在动,即使是无声的嘴型,亦被那一声声咳嗽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咳了很久,等到右手换过第四个大穴时,这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才停了下来。龙三也不顾地上血腥泥泞,直接盘腿往自己那摊血上一坐,双掌开天调息起来。
内息循环到第十二周天时,龙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面色恢复了平日白皙,双目睁开,瞳色纯净,一张清灵秀气的脸,就算突然凑到姑娘近前,恐怕也不会有女孩儿嫌弃。
只是现在这张脸上,有一双眉头,皱得比成实还难看。龙三的脸色的确凝重,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云门不破,中府天府阻绝,血气聚而不通,动而不散,每次动手,肺里的血块便多一些,若是被血块堵住运气脉门,手太阴一脉岂非要被阻塞的真气涨开?不行,如此调息只是治标不治本,此等怪异伤势还需……”
他沉下的眉头突然一扬,身形不动,右手已握住了背后剑柄:“什么人?!”
“嘿嘿嘿。”背后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四弟,看来他的伤很重。”
“四弟?”龙三眼角一瞟,那风老四的无头尸体依旧在那边,血已留得干了。
只听那声音又道:“四弟,你是不是很疼?不碍事的,待你三哥来了,定要将教中十大酷刑,用在这叛徒身上,教他生不如死,你说好不好?”
“原来是蛟老二。”龙三不屑地吐出口中残余的血痰:“看来你大哥的铁浮萍,没能打死你。”
“嘿嘿嘿,四弟,你我兄弟数十年,向来是一同练武,大哥的铁浮萍,便像我的兵器一般,我又怎会伤在自个儿的兵器之下呢?”
带着诅咒般的呢喃,一个蹒跚的身影渐渐转到龙三正面,蛟老二依然穿着那套渔夫的装扮,只是一只左手已紫红不堪,身上其余各处也都是血迹斑斑。看来他虽然未被龙三挑出的铁浮萍杀死,也被击中多次。
他歪着一张血污遍布的脸,似哭似笑地道:“三少爷,龙骨峡少了你的骨头,天天刮大风啊,刮得好响、好急。你归位吧,你怎么还不归位呢?”
虽然懒得和这种人对话,龙三还是故意叹息了一声:“你们这帮奴才平日皆靠装模作样,令旁人都不敢轻看,其实骨子里只是胆色平平之辈。如今你伤成这样还想着要杀我,只有一个原因。恐怕除了你和你鲲鹏主子以外,附近还有教中派来的好手吧?”
没等到蛟老二回应,他的嘴角又翘了起来:“看来是了,怪不得你这等货色只能做奴才,本少爷一句话便能从你脸上看出好几个消息,你主子死在你前头,也算他的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