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蓉看不见,也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她身上诸多穴位都被重手法所制,除了双耳可听外,什么都做不了。
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的时侯,他往往会反思一些事情,最常思考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令我什么都做不了。”
伊芙蓉也想过这件事。
这两个绑匪能在乌麟镖局众镖师手中,干脆地点穴带人离去,并不是因为他们武功真的有多高。感受到身上诸多穴位都有冲破的迹象,伊芙蓉心里对那两兄弟的武功,得出一个“略胜一筹”的评价。
若非众镖师被伊芙蓉闺房内打斗的迹象分散了注意力,这两人哪有那么容易从林镖头的屋子破门而出,从背后将伊芙蓉制住,以她性命来要挟众镖师。
而等林镖头命丧之后,伊芙蓉也解开“为什么这两人会事先躲在林镖头屋内”这个疑问了。
就在一个又一个疑惑,从思考的钥匙中解开时,伊芙蓉也渐渐冲破了被制住的穴位。哑穴被冲破时,林镖头的血腥味一下子涌入了原本封闭的咽喉中,浓重而突然的腥味令伊芙蓉不禁大声咳嗽起来。
“哈哈,二弟,看来这女娃性子还挺倔。”老大的声音从伊芙蓉耳边传来。
“嗯,大哥,看来她的哑穴已冲破了,不过要反冲中门、玉衡、养寅三大穴,可没那么容易吧?”那老二声音听上去,也并未有什么波动。
虽然那两人话音仍有点“悠闲”之感,但伊芙蓉可“悠”不得。这种事情本可以做得十分隐秘,除非有人把着冲穴者的脉搏,否则很难察觉一个人是否在暗自冲破被制穴道。然而意料不到的血腥味,让伊芙蓉的挣扎为绑匪两兄弟所察。
此刻伊芙蓉双目和身体仍然受制唯口能言,可谓任人鱼肉。生怕两人再有什么不轨之举,她只得急急开口试探道:“二位在我乌麟镖局眼皮子底下干下这等事情!难道真以为还能安然离开青羊湖么?还是我伊家昔年结下了什么血仇,令二位不惜行此玉石俱焚之举?!”
“大哥,这女娃套问咱们底牌呢?如何?说是不说?”
“二弟,你才说过,要记得‘言多必失’四字,怎么又反问起我来了?”
他二人这一问一答,不知为何听着总令人暗自火起。伊芙蓉冷笑一声打断道:“不错,我乌麟众位兄弟片刻便到!二位不必急着说,有什么话,不妨先上乌麟岛,我镖局左院里好东西多得很,保管你们说个透亮!”
甸北同其他地头一样,讲究以“右”为尊,一些颇有实力的门派、帮派,在每处地盘之中会设“左右之分”:即凡是右院、右厢之类的地方,多用来办一些迎贵客、祭祖先之类的光耀之事;而将左侧一片用来办那些不怎么见得了光的事情。
少林寺的戒律堂,便是设在全寺最左侧。乌麟镖局虽在青羊湖一代颇有名气,可论势力在中原还是默默无闻,以伊家的势力,还不够在宅院里实行“左右之分”。伊芙蓉这么说,一是有出恶气的小报复之心;二是故意夸大自家势力,好教这二绑匪心起顾虑。
深夜中的脚步声总是特别突兀,尤其是青羊集那种石板路,即便穿着布鞋,依旧惹耳得很。但此时伊芙蓉听见的脚步声,却是皮靴磕地的声音。
之前绑匪二人提到有人过来,伊芙蓉虽慢了一步,却也很快听见了外头有人脚步声。只是那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人,又走得甚慢,毫无焦急之感。
伊芙蓉本有些担心来人不是乌麟镖师,反倒是那二人同伙,或是不会武功的百姓之类。可过了片刻,又听出那脚步声是武林中人常穿的皮靴发出,声音又始终在附近转悠,像是正搜寻些什么。
这倒是让伊芙蓉放下了顾虑,不论来人身份如何,将他唤进来总比维持现状要好。她心下定了计,便用力吼出声道:“我镖门兄弟已到,二位还一言不发做什么?嗯?!你们还不早做打算?要么放了老娘,要么来个痛快的!”
伊芙蓉刚吼完,就感觉一只手搭在了咽喉哑穴上,只要对方吐劲一按,她又得口不能言。
幸好,或许是伊芙蓉嗓门够大,方才那在外徘徊许久之人,总算在这一刻走了进来。
“放开伊少镖头。”
声音很沉,很生硬,听不出一丝焦急,也绝称不上冷漠。此人说话,不论内容情绪,仿佛都只是在陈述一桩现实,永远都是听来平淡,却充满着肯定。
“成镖头?”伊芙蓉忍不住轻声开口。
或许是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成实也没有再强调“成某只是趟子手路头”这样的话。而对方也没有给他与伊芙蓉更多对话的机会。
伊芙蓉听见的利刃的破风声,这声在林镖头死前她已就听过一次。她清楚记得,破风声从响起到消溟,之是短短一瞬。
那枚利刃的主人,只要一瞬间即可杀死曾教导伊芙蓉剑术的林镖头。
那么他杀成实需要多久?
这是一个堆放绳索灯蜡等杂物的屋棚,棚里点了三盏油灯,在草席的遮掩下,这些灯光在外头瞧得不是很清楚,但在屋里已能感觉到足够的明亮。
这种亮度,足以让成实在夜晚看清一些东西。
成实看见了。
他不仅和伊芙蓉一样听见了破风声,他也看见了刀。那是一把厚背窄身尖头刀,只比王小明那种短剑长几分,即使是短打扮的江湖人,可以将这种刀很隐蔽地藏在小腿绑腿内或肋下衣襟之中。
刀并不是很快,可成实的表情却比面对夜行人时更慎重。
林镖头的鲜血留了小半个棚子,少风的火棚里,浓烈的血腥气和灯油香之外,成实又闻到了另一种味道。一种刺鼻的、危险的味道。
气味很腥,刃光很亮。
刃光来自那老二手中的尖刀。
然后成实看到了一把剑,一把掉在地上的剑。他的眼神的确不是很好,他本该在一进棚屋时就注意到的,可是因为剑落在货架下背光处,直到尖刀反光照到,成实才注意到那把剑。
在对方快刀袭来时,将目光望向地上,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情。但成实的直觉判断并没有错,如果他没有看到这把剑就去迎那老二的刀,恐怕就会和那把剑的主人,落得一样的下场。
那是一把断剑,林镖头的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