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同属一家镖局的趟子手，此刻正在彼此交手。
一个在床底，一个站在床前；一个用的是会长出铁笋铁刺的九龙教奇剑雪里尖；一个可以用一种尚不明缘由的手法，同使九把短剑。
这个故事要是说出去，江湖中恐怕没有人会信的。他们不信的地方，不是有人能在床底下迎敌、也不是九龙教真有这把传说中的雪里尖。他们是不信两个趟子手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若是一个趟子手有这么高的武功，他还当什么趟子手？连镖局都能开得了。
若是梅奉知道常威镖局里有这两个人在，他也会想不通。既然有如此高手坐镇，为何常威镖局还会屡屡失镖，弄到现在还要靠洛阳侠的面子来挽救存亡呢？
龙三嘴角的血沫，稍稍解释了这个问题。
“你的内伤不轻啊，”王小明吐干净了嘴里的木渣，这才又开了口：“还打不打？再打下去，你保证死我前头。”
“前辈这么有自信，本少爷怎么能不奉陪呢？”龙三带着口血说完了这句话，又将手中剑举了起来，此刻那些刺链都收回了剑身，雪里尖又变回了“狼牙棒”状。
“看来只要不化出那些会动的刺链，你使这剑便不必耗内力。”移开裂成三半的木桌，王小明带着一身灰爬出伊芙蓉床下，他是第二次爬出来了，动作看起来熟练的很。
“说实话，本少爷活了十几年，会过的高手不少。武功姑且不算，眼力如你的，一个没有。”龙三说了一句软话。
“你也知道我眼睛好，就别打拖时间的主意了。”看着龙三弯刀般的双目，王小明点破道：“休息几句话的时间，根本不足你调养伤势，今晚再动手，你的内伤只会更重。”
“不劳挂心，你这般关心我的伤势，是怕我拼个两败俱伤，拖着前辈你一同下去吧？”嘴角挂着血迹的龙三犹如挂彩的豹子，透出一股剧烈的排斥之气。
“你这般急着要探我老底，是怕我真实身份就是铁衣人，拖慢了后辈你的什么大计吧？”见龙三伤成这样都不肯罢手，王小明忍不住针锋相对地回了一句，还故意学起龙三又柔又尖锐的嗓音。
王小明的话好似真的说中了什么，龙三上翘的嘴角失了笑意，他的气息平静下来，声音重新变得柔和：“你不装傻的时候，当真是让本少爷有些怕的。”
他的态度越平和，声音越细柔，积蓄气力的速度也越快，之后发出的杀招也就越狠。
见龙三杀气愈盛，王小明摇头叹道，向龙三身上一指：“这套常威镖局的护衣，还是当初你假死敛棺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换的。我早说老成这人心肠太好，江湖险恶，他迟早要死在这一点上。想不到我先死在他前头。”
龙三往前走了一步：“世事难料，说不定死的会是本少爷呢？那晚连鲲鹏长老都逃不过的轻功，再加上火药都炸不破的盔甲。本少爷真是想不出这江湖上，还有谁能与你争锋。”
“你就这么肯定我是那个穿铁甲的？”王小明反问道：“那你这不是找死么？万一我真是那个铁衣人，你把铁衣人逼急了，你带着内伤，能从铁衣人手中逃生么？”
“你年岁虽长，看来有些武学道理还是不太懂。说出这种话，即便你就是铁衣人，本少爷今天也照样能安然无恙。”一边缓和着内腑伤势，龙三边用言语继续试探着王小明的身份。
“什么武学道理。”
“当一个人的武功练到了一个境界，对手正面使出的任何招式，终究都是有机会破解的。”他的话讲得有些慢。这时王小明忽然发现，那道始终紧盯着自己的目光移开了，龙三的双目失去焦距，仿佛已不再看向任何实物。
“只有一种招式，无论你武功练得多高，都不可能破解。”龙三缓缓说着，重新盯住王小明的双眼问道：“你知道是什么？”
“猜出来了。”王小明苦笑着点头：“背后下的手，谁也防不住。”
“话粗理不粗。”龙三轻轻抚摸着雪里尖的剑身，那些竖起的铁刺在他的轻抚下，都柔顺地合上，连一点红印都没有落在他指尖：“如今我的处境，你也应该略知一二，知道我身份的人，本来便是少一个好一个，更何况是你这样的高手。”
“怎么你个死脑筋还把我当铁衣人呢？”王小明被气得不轻：“好好好，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是他，那我还帮你砍了那个追杀你的人呢。你还对我不放心，还要送我去和那个鲲鹏老头团聚？”
“放心？”龙三哑然失笑：“你是真的傻呢，还是当本少爷傻？在这个江湖上，放心的人就会放下手中的剑，而放下剑的人，就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
“说得你好像没进过棺材似得……”王小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龙三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又向前走了一步：“常威镖局对我而言，是未来几年甚至一辈子的藏身之处，知道本少爷身份的人越少越好。成实可以知道，因为本少爷随时可以杀了他。你呢？”
“你杀不到我？”
“我进房时使的轻功叫做‘眠空’，是本少爷自创的提纵法，当年在少林藏经阁，小小一层塔内，一百零八罗汉都没有能看清，你却料定了本少爷的落脚之处。”
“这是因为……”
龙三举起剑道：“此剑乃我教奇门兵刃之一，名曰雪里尖，取冬笋破雪而出之意。未受伤时，鲲鹏都不敢硬撼此剑。如今九道剑笋并出，你却一齐挡下。”
“误会了，我都没……”
“你这样一个人！”龙三不禁大声喝出：“你这样一个人，知道了本少爷的身份，教我如何放心躲下去！？”
一个柔和的声音如何厉喝出声，反而要比粗犷嗓子更可怕。王小明怔住了，龙三自己也有些怔住了。小楼下已传来密密步伐声，是那些乌麟镖局的镖师赶来的声音。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间屋子便会有人踏足，不论龙三走也好、留也好；王小明生也好、死也好，他们的试探与交谈，被迫到此为止了。
看着龙三又迈进了一步，王小明吐了口浊气：“老成常说九龙教是江湖第一大教，想不到你九龙教里出来的人，胆子也忒他吗小。”
“没能耐的人，不论有什么意见，别人都不会在意的。”龙三手腕一抖，雪里尖铁刺已送到了王小明双目之下。龙三忌惮他的目力，是以第一招先取其长处。一个眼神很好的人，总会特别珍惜他的那双招子，一旦异物袭目，总会有些慌乱的。
王小明慌乱了吗？龙三并不知道。
因为王小明的话，从剑影中缓缓传了出来：“你会在意的。老成就是看出了这点，才会执意把你留在常威镖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