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已经处理掉了吗？”
“干干净净。”
“好，那当今世上配得上这个武林的人，便只余下我一个了。”
“恭喜二少主，不，恭喜未来的龙头。”
“哈哈哈哈哈……嗯？不对！”
“不对？属下不懂二少主的意思，您可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龙三可中了计？”
“是，三少主……龙三的确去了歆兰亭，属下引爆炸药时，亲眼见他被埋入的废墟。”
“可见尸首？”
“虽然这西域火药威力甚大，不过属下挖地三尺，还是见到不少残肢碎肉，属下对比过骨型、残衣，确是龙三无误啊。”
“好……那就好……可是……还是不对……哪里不对呢？带我去看！”
密室，密语，密计。
世间的秘密，比人更多，因为每个人都会背负不止一个秘密。当一个人心中的秘密背得太多时，他便会无时无刻不觉得负重千钧，就连梦中都不得松懈下来。
一口腐败的气味钻进鼻子里，酸臭的味道令一个睡梦中的乞丐大声咳嗽着爬起来。他的咳嗽声又尖又浊，一听便是痰液郁堵，身患疾病的声音。
疾病缠身，更加上做了一个并不太好的梦，那头蓬发之下的表情显得更加憔悴。
醒来的乞丐用力摁了摁胸口，让那股咳意稍缓下来，又摸了摸背后，却不知道抓痒还是其他意思。然后他起身，打量着周围。
周围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墙壁透风的破庙，那座红漆掉光的弥勒像，那盘昨晚吃不下去的馊饭——那味道闻起来，似乎比昨晚腐败得更厉害了。
庙在一座小山上，山下炊烟袅袅，遮住了那片屋瓦，而庙门外的荒地上，落满了层层枯叶。门外景象，令这位病人想起了昨晚孩子似的举止，不停在这层落叶上又跳又打滚；也想起这个小镇的故事：当甸北由夏入秋之时，秋风会先刮到这个镇里，吹落枝头尚是绿意的树叶。
镇里的每个人都会讲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为山下的小镇带来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风来镇。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咳咳咳……唉！可做我龙三的埋骨之地，还是不配啊。”随意扎了扎头发，露出整张苍白而年轻的脸。小乞儿——或者龙三——便这样站在清晨的山间，一动不动。
一只不知什么名儿的小鸟，从树枝上扑棱几下翅膀，竟正好停到了龙三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听着倒还挺悦耳。带着温度的初秋旭日，亲和像一条棉被，温柔包住他的全身。
晨山空鸟，旭日东升，山下的人声渐渐响起，这一切令普通人感觉朝气蓬勃的事物，却没有让龙三露出丝毫幸福的神情。
轻轻握住肩膀上的小鸟，将它捧在了掌心之中，看着鸟儿在手上微微振动的双翅，龙三的眼神浑浊中不带一丝怜意。
“啾~啾~”另一种鸟鸣声响起，却是从龙三的口中发出。只见他掌中的无名小鸟听见之后，双瞳竟由深棕化为透紫，两片索索发抖的翅膀，也稳健地收拢起来。
“知生啊知生……”龙三似乎叫出这鸟的名字，只是带着一股浓浓的自嘲：“当初为了追捕教中叛徒，还是本少爷劳心劳力，把你这品种饲育练养出来，想不到啊，咳咳咳……这么快就自作自受了。”
“啾~啾~”知生鸟竟发出了和龙三一样的声音，似在对答。
听着知生鸟发出的第二种鸟鸣，龙三一侧的嘴角微微翘起：“所以少爷我才总是会留一手嘛。回去吧知生，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他要的人，已经往南边去了。”
“啾~”双手一托，那鸟儿便消失在山下那片晨雾之中，而龙三的双手也缓缓垂下，又回到了那种毫无生机的样子：“接下来，要逃到哪里去呢……本少爷我……”
龙三的自言自语讶然而止，十几息之后，打断者发出的声音才从远处响起。
“沙……沙……”
那是一种树叶互相挤压的声音，风来镇初秋的落叶铺满了山道，只要有人走在上面，变回发出这种脚步声。
然而龙三的嘴角再次翘了起来，这次是两边一起翘。
他太熟悉这个脚步声了，他活了快二十年，见过许多的人，因为从小受训的缘故，他也记得所有人的脚步声。快慢、轻重、内足外足、好穿什么鞋、先下脚尖还是先下脚跟……这数不清的脚步声，都像书简一般，印在龙三的脑子里。
然而只有这个人脚步声，龙三才听到没几天，却每次忍不住会随着声音去计算步子。
因为这个人的脚步太精确，精确到令龙三诧异的程度。
“还是六十九步？！第三次了，他走了第三次了，竟还是一步不差……”当脚步声停下的时候，龙三微微摇了摇头，死灰般的神情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生气。
当他假装刚刚听见响动，转身看去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暗红色的麻布短褂的人，他的身形挺得笔直，一张脸上同样没甚么表情，但却不会令人生出疏远感，一个明黄色的“威”字，绣在他的褂子上。
这个第三次来到破庙的人，正是成实。
“成镖头！您早您早。”龙三熟稔地换上了一张讨好的脸，弯下腰来连连行礼，仿佛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他一边等待着对方的回话，一边在不停的思考，思考如果是普通的乞丐，手脚该放在哪里，如何应答每一种不同的对话。
“成某任常威镖局趟子手路头一职，并非镖师，乞儿兄弟你怎么又忘了。”和表情一样硬梆梆的声音，却也完全没有冰冷的感觉：“乞儿兄弟吃过了吗？”
“呃？”饶是龙三思考了半天，也没想过成实先问到吃。难道风来镇的民风当真如此淳朴，对他一个小乞丐如此关心？
“哦，这是我们镖局小明兄弟的口头禅。”成实舒展起他两条重眉：“他说要与人商量事情时，先要问‘吃过没有’，成某也觉得有些道理。”
这乞丐实在有些难演下去，龙三不是第一次演乞丐，他虽然年轻，却在一段不凡的少年时光中，几乎体会过了渔樵耕读，世间百态。假扮乞丐来瞒过各种人的眼睛的技巧，龙三更是烂熟于心中。
可天下又有几个人会如此平常地与乞丐打招呼？天下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去练？
硬着头皮，龙三试图说一些场面话来对付一下，谁知他的肚子抢在嘴巴前头，先发出一声又长又响的“咕——”
“哦？看来小明兄弟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一瞬间，龙三隐约觉得成实的表情，好像真的在佩服那个叫做“小明”的人。
然后只见成实从怀中取出了两个面饼：“老张头现烤的，咱们先吃早饭，然后你再答复成某，入职我常威镖局的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