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哥？”
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成实什么也看不见。
“成大哥，你的手还疼不疼？”
“疼的，不过不碍事，有你帮我裹伤，成大哥伤好得快。”
这姑娘在和谁说话？那男子好像是……是我的声音？这……这兴许是做梦了。或许是伤得太重，进了医师说过的弥留幻境？
“成大哥，你不是当官的吗？怎么又冲在前面受了这么多伤？”
“因为弟兄们被……所以我……”
弟兄们？我的弟兄们……他们好像……不是镖局的弟兄们……吗……
“你啊！就别解释了，反正为了弟兄们，也不是第一次咯~这脾气你也改不了，对不对？”
“嘿嘿……”
“不过啊，这回连你家传宝剑剑鞘都掉了，到时候，看成伯伯怎么收拾你，哼~”
“这……王兄弟答应我去找了，唉……也不知找得到找不到。”
剑？家传宝剑？我的剑……我的剑呢？
“哼~王大哥办事啊，没一次靠谱的，这次还得靠我呢！成大哥，你~看~”
“这！北木南雕！好精致的剑鞘！这是你做的？”
“你前一阵睡得多，醒的少，梦里还在忧心你那些弟兄们的死伤。死去的兄弟们，我没办法把他们带回来，但是你弄丢的剑鞘，我至少能帮你做一个。成大哥，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你真好，XX！”
好漂亮的剑鞘，好知心的姑娘。是谁呢？是谁对我这么好？
“成大哥，我知道你是刀里来剑里去的好男儿，XX不拦着你建功立业，为国尽忠。但是XX只有一个心愿，望你带着我给你亲手做的剑鞘，以后莫要再受伤了。你……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XX永远不会安心。你答应XX，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不死。”
一定不死……
不能死？！
“啊！咳咳咳咳！”
没有嘶吼！月光下，无边灰暗的荒野之中，成实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将咽喉出的血块喷了出来。随即，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成实猛然挥起左手，左掌内始终紧扣的石块与夜行人致命的一指硬碰硬砸在一起。力道对冲之下，成实又连退十几步。
夜行人指力已强过成实太多，即便连连倒退，成实依然无法卸去所有力道，终于受伤的身体支撑不住，成实脚下一慢，仰天便往后倒去。或是冥冥中有人庇佑，这一跌之下，成实紧绷的背脊并未感到任何痛苦，他用完好的左手往身下一摸，却摸到一块平整的木板。想不到这一跤居然跌到了小乞儿的棺木之上。
心中对小乞儿暗道一声抱歉，成实连忙奋力起身，想用左手再摸到石块等物自保。
还未等他来得及站直，夜行人含怒之声响起：“成路头，我本想给你个痛快！你偏要慢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方才那记锁喉指，乃是夜行人取对手性命惯用的手法。成实方才右手已废、底牌被看穿，索性垂手而立双目望天。夜行人见他这模样，只道成实已断了求生念头，便要干干脆脆送他上路。谁知招式击出，成实鬼上身一般两眼一瞪。
自两人在荒野中交手以来，夜行人早就看出成实不但武功逊于自己，而且双眼在夜间似乎视力有碍。他早就喜欢了成实涣散而茫然的目光，也习惯了“我看得见你，你却见不到我”这样轻松的立场。
正因为夜行人看得清清楚楚，成实却两眼一抹黑，所以夜行人可以从成实的表情上，看出蛛丝马迹，反而利用成实拖延时间的对话，猜出“碧血丹”所在。这一阵，成实可以说并非输在“眼力”、而是败在“视力”上。
然而正是这样一双“瞎子”般的招子，在夜行人发出致命一招时，那两颗眼球上的黑圈陡然一转，月光在成实的瞳孔中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冰线，让这两条冰线笔直射入了夜行人的心眼。
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盯住，即便是老辣的夜行人，也竟忘了收招变招。那两只眼球好像真的借到了月光中的寒意，冰封了夜行人的丰富经验和随机应变，让他那一指来不及收回毫无花哨的戳在了成实送来的石块上。
石块如今掉在了不知何处，成实终究没能捏紧他最后的武器。
手指呢？
夜行人左手紧紧握着右手食中二指，右手不停颤动，显然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你偏要慢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听出他话中杀意渐浓，成实将小乞儿棺木护在身后，蹲下身在地上左右摸索，求生之念已起的他，表情坚毅得像块礁石。只是不论他决心多执着，目力有碍的成实，此刻眼前依旧一片黑暗，看不清身边哪里有趁手的石块。
无边的夜幕中，忽然亮起一道匹练，同时成实双耳捕捉到一声微响，他立刻放弃了摸索石块的动作，整个人向棺木一侧扑去。
“啪！”若成实看得见，他必然怒愤填膺，因为就在他躲开之后，小乞儿的黑木棺材，被那道匹练擦到，木屑四溅。
但成实知道不能怒，他需要想。在看见匹练、听见微响之时，他已经隐约猜出那个夜行人是从腰间取出了软鞭之类的兵器。那道匹练，想必就是软鞭中带有银丝一类的材料，所以方能在月光下映出光亮。
成实心中一动：“这人本来行事狠辣却不失冷静，此刻明知我夜间不能视物，却取出了会反光的兵器来，莫非他已经有些失了方寸？若真如此，或许我真的有机会……活下去！”
“啪！”成实心中虽有念头，手脚一刻不敢停。那里夜行人又是一鞭狠狠抽下，成实只觉得那鞭子还没他指法迅疾，于是就地一滚，放任鞭身擦过肩膀留下血印，却躲过了最厉害的鞭梢。那鞭梢重重击在黑木棺的棺身之上，又是木屑四溅。夜行人似乎是动了真怒，这一鞭打得整口棺材晃动不已。
虽然知道此刻不宜再出言相激，然而见到小乞儿棺木连连遭毁，成实冷声道：“死者为大。你如此失态，当真下作！”
“还敢开口！”夜行人连打几个鞭花，口中急喘道：“不过我倒正要你挣扎，你越不服，等会儿死得越苦！你既抱着这口棺材当佛脚，我索性先把它打成一堆烂木头，看你再怎么躲！”
两三道匹练同时亮起，成实连忙再往地上一翻，却只感觉这次鞭子舞动的风声，都是冲着那棺木而去。看来那人真想当面打碎棺木，令成实心中更加歉疚。
“鞭索乃是软兵，若再以石块相迎，根本无用。难道成某要眼睁睁看着弟兄安息之所也毁于这劫镖匪徒之手？”半跪于地的成实，感受着几步之外银鞭狂舞之劲风，慢慢站直身子，往前跨了一步。此刻他的脸上的表情慢慢放松了下来，并没有带着坚毅或者愤怒，反而是一种欣然和怀念：“成大哥的确答应了你要活下去，但绝不是躲在弟兄们的尸身之后苟活！你说的对，成大哥的毛病是改不掉了……对不起了，婉纱。”
月色被一片乌云遮住，本来稍有些反光的鞭影都渐渐消失不见。然而成实却毫不在意，他跨出第二步，由走至跑，从跑到奔，飞一般冲向了那个夜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