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看了一眼韩老六,韩老六亲自带人去东跨院取来了书信,双手捧上。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现在峰回路转自然兴奋不已。书信尚未开封,韩侂胄打开仔细的看了一遍,确实是张岩的笔体,说的也基本相符。他点点头,“看来你说的没错,但你为何不早拿出来,而一直掩藏身份?”
丁一品眼睛一酸,“太师!一行二十人只逃出我一个,卑职是背负了血海深仇来到临安的。不能不处处小心。”
“你确定是临安府的差官没错?”
丁一品咬了咬牙:“绝对错不了!卑职已经查到他们的中间人事草料场的一个胖子,可前日已经被人杀了!”
韩侂胄点了点头,放下书信,起身背着手缓步踱到窗前,出神的望着窗外。良久,“你可知如今金兵已经开始攻打襄阳?”
丁一品正等着他说如何查办临安府给弟兄们报仇,却突然听他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哪知道在当朝太师韩侂胄眼里,二十个义军代表的性命同蝼蚁蜜蜂没什么不同。而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大刀李怀的计划!
“不知道。”丁一品老实的回答。
韩太师转回身,精神恢复了很多,目光矍铄的看着丁一品,“那你们太行山加在一起有多少人马?”
“共有两万一千多人。”
对于动不动就调动几十万人马的韩太师来说,这个数字确实少了点,他皱了皱眉,喃喃自语的说:“少了!”
“是不多,但这两万人没有一个怕死的,况且敌军和我们宋军一样,几十万大军分散在三个方面上千里的防线上。虽然敌军似乎主攻襄阳,但其实仆散揆生前的主力大军如今驻扎在东线的江北。只要官军固守西路和中路的要塞,而我们这两万人凝聚如一把利刃直插东路淮南敌军身后,定能把他们的防线搅得大乱。这时我们官军的主力趁乱发起攻击,定能反败为胜,一举收复淮南。只要收复淮南我军定会气势高涨,从而扭转整个战局!”
丁一品这番话完全是按照大刀李怀的构想,其实这构想本身就有商榷之处,更何况李怀的想法本来也没这么纯洁。他是想这计策如果能成了最好,不成的话他也可以堂而皇之的乘机率军渡江投靠宋军,总比在太行山上吃苦受罪好的多。但他的心计丁一品是绝对猜不出的。
但就这番话已经说的毫无军事才能的韩侂胄眼前一亮,如今他早没有恢复中原的想法,只求能稍稍扳回战局,在朝廷内有所交代,同时也增加些谈判的筹码。
这时,人群中的郭天宝大踏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丁一品身边,“老太师,小人愿陪同小钉子渡江北上,率领我的手下配合太行山义军行动。”
韩侂胄看了看二人,低头沉思着,良久又抬起头看了看两人,继续低头沉思,好一会儿才猛然抬起头,快步上前,双手扶起二人,“好!好!好!”他异常激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老大,隐隐有泪花浮现。“有你们这样的子民,我大宋一定能重振往日雄风!恢复大计也指日可待!”这句言不由衷的话被他说的慷慨激昂,不但深深激励了丁一品等好汉,连自己也感动了,激动的嘴角都颤抖不已。
“太好了!我这就请旨封李……你们首领叫李什么来着?”
丁一品连忙回答:“李怀!”
“好!李怀!封李怀为楚州知府,封你们二人为统制。笔墨伺候,我要草拟一份圣旨,老六,你赶紧去准备印信!”依然被围在厅中间的几位好汉都是一愣,他圣旨都可以草拟!“我再休书一封给张岩,你们俩明早就动身,先去张岩军中,就按你刚才说的计策,同他商议好了再渡江北上。”
“太师!只是……”丁一品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有什么难处就说!”韩侂胄此刻正处在极度亢奋之中,丁一品若开口要什么赏赐官爵一定能应允,即使要求皇上给他和夏百合赐婚也没问题,他老人家只不过再草拟一份圣旨而已。但丁一品却噗通跪在地上,“太师,我想为我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哦!”韩侂胄已经忘了此事,“这是自然!你放心的走你的,明日老夫上朝自会查办此事!”
丁一品还要说什么,韩老六插了一句:“郑斌,你想想,是国家社稷重要还是你那些朋友的仇重要?你放心的去,太师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办到。”
韩侂胄郑重的点了点头,丁一品愣了愣,只好重重的磕了个头,“是!卑职谨遵太师的安排!”
夕阳西坠,缓缓隐落在高高城墙后。御街上的游客渐渐稀少,店家都匆忙的收拾着,有的已经开始关门了。
丁一品牵了马,缓步出了太师府,一身男装显得格外憔悴的夏百合默默的跟在他身旁。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不舍的在两人脸上扫过,把两个走在一起却有些孑然的身影融入黯淡的暮色里。天色越来越暗,似乎没有傍晚的过渡,夜就要降临了。御街两边没关门的店铺点起了灯火,于是视线里的街道就被错落的灯光分割成残缺的段落。
走着走着,夏百合明显慢下来,丁一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到了两人第一次同游临安时相遇的那座小桥。一种沉沉的心绪立即袭上心头。
从相识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但在两个纯真的年轻人心中,似乎过了千年万载。简短的共同记忆似乎是铭刻的伤疤,只要轻轻触及就会黯然神伤。
夏百合轻轻叹了口气。
“百合……”
“你……”
两个声音碰在一起,立即尴尬的分开。连目光也慌乱的避开。一阵冷冷的夜风吹过,夏百合缩了缩肩,“要下雨了!”语气疲倦。
丁一品抬头看了看天空,幽深的天空里只是暗淡无星,看不清是不是阴云密布。“百合…我对不起你,我…你打我吧!”夏百合转头看着他,只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丁一品以为她还是记恨自己,心里愈发懊恼,“百合,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打几下也解不了你心头之恨!你…你说,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你当然罪大恶极了!”夏百合羞涩的扭转头,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见。
丁一品耳力过人,听的清清楚楚,但却没听出语气里暗含的娇嗔。“百合!我岂止罪大恶极,简直罪无可恕!你若是觉得打我不解气,你……你杀了我吧?”说着唰的抽出“神龙浴海”剑鞘向前递给夏百合。夏百合哪敢接,一双手缩到身后躲避。丁一品却紧闭着往前递。一个躲一个逼,两三个回合夏百合再也忍不住,转身背对着他眼泪像雨滴一般从眼角滑落。
“你有什么罪,非让我杀你!我看你干脆把我杀了算了!”说着说着身后一点声息也没了,她连忙回头看,却见丁一品站在身后痴痴的望着自己,脸庞上挂满了泪痕。
这一个月来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却看到了好几个不同的他。初见时篱笆墙外的他是落寞的;在临安城突然从天而降救下自己时时刚毅的;孤身面对临安府的差官时他是凶悍的,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怜爱的……而此刻呢,那饱含热泪的双眼中竟然有些许的软弱!不,应该是柔情!她想起刚才在太师府中,他丢下长剑求韩老六保护自己的安全之前回头的匆匆一瞥,那一眼里饱含的悲怆令人心碎!那是做了诀别的打算!
夏百合缓步上前取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边擦边说:“你叫什么来着?”
丁一品吱唔的回答:“我?丁一品。”
“嗯,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