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天走到院中,看着储有春秋剑的乌檀匣,目不转睛。剑匣篆刻有繁琐朴拙的铭文符箓,天底下排得上号的上乘剑匠,大多精通奇门遁甲,姓孙的铸剑师既然有资格给西蜀剑皇铸剑,当然名列前茅。如果说剑鞘是内衫,那么剑匣就好似一个人的外衫。这只剑匣,已经超出这个范畴,更像一只牢笼,不让杀伐气焰外逃。不论是文坛棋坛还是江湖武林,都有崇古贬今的陋***以为诗词文章是古人做得好,武学秘笈也是越上年纪岁数越珍贵,殊不知世事如棋,总是踩在先人肩膀上的后来人落子越来越精妙,此时一柄春秋出世,也差不多能算是教今人不羡古人了。
铁匠看到叶云天伸手要去触碰剑匣,轻声道:“小心。”
叶云天伸手摸在剑匣上,缩手后低头看去,渗出许多新鲜血丝,这柄剑所藏杀伐意气之盛,生平仅见。
曾经给西蜀剑皇捧剑的铁匠笑道:“我只管铸一把好剑,你如何取剑,事后让剑气内敛,是你的事情。”
叶云天头也不回,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个条件,你们要跟着我去东越,辅佐我二十年。”
老夫子气得暴跳如雷:“滚蛋,不可能,没门!!”
叶云天笑眯眯的转过头来,道:“那就把虎符还给我吧。”
老夫子又是气恼得一阵嘴皮发抖:“你,你,你这是敲诈!”
铁匠点头道:“可以,拿你的刀谱来换。”
叶云天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成交。”
老夫子对铁匠怒目而视:“你疯了,太子没有我们压阵,如何服众?!!”
铁匠平静的说道:“不经历坎坷与挫折,怎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从政者?你难道想扶植一个软弱无能的傀儡皇帝吗?”
曾经名动天下的老夫子黯然,无话可说,最终艰难的点了点头。
本就是当世剑道屈指可数高手的铁匠见到这一幕,有些意兴珊阑,暗叹一声时不待我。铁匠继而想到自己西蜀的太子吕彬。铁匠走到破旧的床前,看着熟睡的年轻人,他一个打铁铸器的与老夫子不同,没那么多国仇家恨好讲究,只觉得这名遗落民间市井的小太子能开心活着就好,复国与否,听天由命,记得有大江过西蜀,那位声名远扬的剑皇曾说过剑势如江流,居高临下顺势往低处流去,自然也就剑气更足,捧剑的他觉得做人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老夫子负手走入后院,小时候吕彬喜欢半夜啼哭尿床,老夫子差不多就要整夜守在门口伺候,反而是铁匠自己睡得安稳,或是只顾着将那块天外陨铁铸器,每次想到这个,铁匠就忍不住想笑,真是难为一辈子做文章学问的老学生了,临老还要当爹又当娘的,当年颌下胡子也不知道被小太子揪断多少,拔完以后还要咯咯笑,铁匠觉得那会儿一脸无奈的老夫子,人情味儿远比当年庙堂上怒斥陛下昏聩来得更多。
叶云天枯站在院中,绕着剑匣慢行。
第二天天蒙蒙亮,睡饱了的吕彬想要用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坐起身,结果重重砸在床板上,可怜木板小床吱呀作响,揉了揉腰,吕彬有些犯迷糊,昨晚梦见了一个古怪的神仙老头,还有那浩荡的千乘之国与如龙紫气。好像都灌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了吧?怎么不见了?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奇了怪了。走出这间不管如何被老夫子收拾整齐第二天保管凌乱不堪的屋子,老夫子在往外搬那几盆兰花,吕彬见怪不怪,去了前屋,孙叔还在孜孜不倦叮叮咚咚打铁,吕彬屈臂,跟孙叔对比了一下肌肉,有些泄气,冷不丁瞥见院里站了个半生不熟的身影,小跑过去一看,瞪大眼睛,怒喝道:“你谁啊?”
整整一宿,叶云天都在将剑匣流淌出来的剑气抽丝剥茧,翻裂泥土已经不知不觉被踩平,他转过身看了眼这名旧西蜀皇室遗孤,没有出声。
吕彬皱了皱眉头,随即醒悟,跳脚讥笑道:“老子记起来了,你是老子和冯八子打架时在旁边看戏的那个闲人。咋地,没钱吃饭,跑我家蹭饭来了?”
叶云天冷着脸转过身。
来到前屋的老夫子李怀耳无奈道:“不可无礼。”
以吕彬的五感迟钝,自然无法感知剑匣藏剑的充沛剑意,剑气有灵犀,对于吕彬这类不习武的凡夫俗子也不会主动伤人。
接下来吕彬才知道老夫子去私塾说过了这几日不教书,孙叔依然打铁,至于那个不知姓名的公子哥,吕彬横竖没看出门道,也就懒得理睬。
吕彬知道那个佩刀公子哥端着饭碗就又去前院站着发呆了。
老夫子时不时去那边看一会儿,然后摇头晃脑回来,吕彬也不是没有疑惑,可老夫子嘴巴严实,不透露半点,让本以为有个大财主远房亲戚的吕彬很是失望。
老夫子负手从前院走回,低头自言自语:“看来,是时候该告诉他了。”
吕彬听得含糊不清,高声问道:“老头儿,说个啥?”
老夫子默然坐下,许久以后,说道:“吕彬,你知道你的身世吗?”
吕彬白眼道:“我当然就只是在这里长大的吕彬啊。还能有什么身世?”
老夫子扬声道:“你!是旧西蜀帝国的太子!”
吕彬也有些傻眼了,“你说什么?!我是太子?别胡扯了,李老头,你别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