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报出街,果然报道了一名大学生勇斗五名地痞的事,居然留了将近巴掌那么大的篇幅,事件本身虽讲得简略,大致过程却不差;林容和郭志深两人呢,在里边分别化名为杨忠、陈志。文章的末尾很是感慨,言道:“至今为止,仓皇出逃的陈志仍旧杳无音讯,有校不回,有家难归,而他的人生路原本应该是光明的。平心而论,每个人都会犯错,也会被错误惩罚,可是这个错不应让陈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陈志,请回来吧!勇于承担虽然不能让你免除责罚,但可以重新走上你所向往的路。”
许可诚的努力是有效的,第三天郭志深看到报纸后经过内心斗争,便连夜从外地赶回来,到了派出所自首,受到了拘留和罚款的处理;而校方决定给予郭志深留校察看处分。鉴于案件情节并不太恶劣,本人又能迷途知返,而且原被打击对象林容以德报怨为其说情,所有对郭志深的处理都未公开。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了,可是郭志深才刚被拘留,许可诚就给林容打电话了,让他留意昨天的报纸,说主编让刊登了读者来信,该读者指责“杨忠”为人虚伪,口口声声不想出风头,不愿接受校报采访,却迅速地与晚报搭上线。
林容真去找了报纸,逐字阅读了那篇读者来信,里面提到他言辞生硬无礼、斩钉截铁般拒绝校报的采访要求,不料这头话音还未落地,那头他就上了晚报,可见其为人虚伪。文中语重心长地说:“练武之人若不注重修身养性,会是一件危险的事。换句话说,没有武德的武夫,因其具备更大的伤害他人能力,是危险的人。”
林容有些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呢!自己只不过想帮忙劝郭志深回来,怎么就成了虚伪的人,还成了“没有武德的武夫”,这个所谓读者说话也太气人了吧!他怎么知道我拒绝了校报的采访,难道是校报的人干的?操!
他当即打电话给许可诚,说:“许记者,我刚看了那个什么狗屁读者来信,你明知不是那么回事,怎么还让登报了?”他对那“读者”有些不满,怎能不了解情况就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
许可诚略带谦意和无奈地说:“这是主编让登的,我前两天下乡采访去了,不知道这事。这对你是诽谤,虽然用的是化名,但不排除有些人知道真相,说不准对你有误会。我已经在想办法,一定给你个交代。”
接触时间和次数虽然不多,但许可诚作风之稳健,让林容有很深印象。他相信许可诚会想出办法,便说:“那好,拜托了。”
许可诚很快就给出了交代,第二天晚报针对该读者来信补了“编者按”,说明:“杨忠并不愿意接受任何采访,不因采访单位是校报还是市晚报而有所区别。他之所以最终同意进行沟通,是因为他愿配合记者完成这篇报道,以便唤醒迷途的陈志。本报记者不愿广大读者对此有不必要误会,特此说明。”
这该可以了吧!林容自觉已还我清白。但是,嗯,自己是否该洒脱一点,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这个“清白”呢,诽我誉我,本不该太在意的,这素养还得提升啊。说到素养,自己老记挂着关强的报复,似乎已落了下乘,这素养又降了吧。其实,该做的准备已经做了,该发生的事始终逃避不了,何必再赔上好心情和格调?
这天下午没课,他在宿舍睡觉,忽然感觉有人摇了摇自己,他猛地惊醒,张开眼一瞧,竟然是陌生人,这是谁?是来动武的么?
林容近期神经紧绷,下意识就要蹦起来,那人却伸根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不要声张,以免惊扰别人的睡眠。林容往他身后扫了一眼,发现并无他人,看样子不是来寻仇的。
那人朝他招招手,又往门外指了指,意思是到外面说话,然后他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林容不及多想,轻轻爬下床来,看看舍友们睡得香甜,便披件外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那人在楼梯口那边站着,见林容出来,便向他点头示意,还笑了笑。
林容走过去,同时暗中打量对方。见他虽显得有几分疲惫,隐约还可见有黑眼眶,但衣着整洁,头发梳得也很讲究,一看便是对外貌很上心的人。林容警惕地问:“你找我吗?请问找我什么事?”
那人一开口便震到了林容:“我是郭志深。”他看看林容,有几分迟疑,又说:“你,你还记得我吧?”
林容哪能不记得他,这十多天的不省心事,可都是他引起的。想不到他居然会来找自己,也难怪他会静悄悄地来,不想惊动他人。
“哦,是你啊,你没事了,那很好。你找我有事吗?”林容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还好你和许记者帮忙求情,我的事才没闹大,谢谢你。”郭志深说得很真诚。
“不用谢。我想换了别人,一样会帮你。”林容可没觉得帮了他,毕竟一直是“敌对”状态。
郭志深摇摇头,说:“以德报怨,能有这胸襟的人,还是不多的。”
林容不置可否,没说话。
郭志深又说:“那个关强,我已经沟通过了,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他所谓的沟通,其实是给了关强二百元,让他就此罢手,不要找林容麻烦。
当初,关强从关忠全手里只不过拿了一百五十元,还得赶过来“干活”,如今啥事都不用干,还能收二百元,那自是满口答应,虽然和几个哥们都被打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出来混和人干架,被打得少么?况且那家伙是练过的,恐怕再叫多几人还是打不过他,万一逼急了他,给自己几下重的,不送命也得半死。
林容听到关强不会来报复后,心里悬了多日的石头终于落下地来。这几天他正琢磨“素养”,整日里要刻意保持心境平和,遇到这等好消息,他脸色依旧不变,淡淡地说了声“谢谢”。郭志深见他无论听到什么,都是那样淡定,心想:“这年纪便有这份镇定功夫,这林容还真不是一般人,乡下人有时还真不能看小了。”
或许想说的话都已说完,郭志深沉默了,他和林容本就不是什么好朋友,除了结怨和解怨这茬子事,还真没什么话题,但这又不好展开来聊。过了一会他才下决心似的,痛苦而缓慢地说道:“最后,祝邱洁和你幸福。”他至今仍以为林容是邱洁的男朋友。
林容苦笑着,不得不声明:“邱洁不是我女朋友,我和她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就是普通朋友。”
郭志深不由得“啊”了一声,脸上神情变得很复杂,心中百感交杂,不是滋味,最终黯然神伤,很崩溃的样子,说:“原来我不但犯了错,还错得这么可笑,我真是可笑。”他带着哭腔苦笑了一会,那是对他自己的嘲笑。
临别前,他说:“我做了这种事,是没有脸再见她了。”他低着头,背影落寞,看来感情失败带给他的打击,远比被拘留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