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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求亲

一改往日盛装,我身着天青色的轻简衣装,第三次进入正规的大殿。

这件衣裳,其实就是忱天当初和我去看日出时给我带去马车上换的那一套,尽管进了九月份的天气有些凉,我还是想穿着它,来见见三月不见的他。

作为东道主,我和媗乐来得比较早,在少数朝臣的朝拜中站到了以往的位置,实在无聊,就和媗乐聊起了那日贺兰秋做的事。

贺兰家的老夫人去世,是大事;长欢公主差一点也跟着去世,更是大事。更何况公主还晕了五天,这种大事中的大事,皇家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所以等老夫人入土为安,父皇终于再一次叫上皇兄和媗乐来到我的寝殿看我,也相当于审问贺兰秋。当时细节我是一定不知道的,因为我第二天才醒过来,不过听媗乐说贺兰秋说话说得很少,但是他为数不多的话语中提到一句,他把那些说话有诬陷我意图的家仆全部发配到了他自己的金矿银矿负责最苦的工作,随时听候父皇的发落。

我垂眸笑了笑,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日和贺兰秋的谈判,可以说很成功,都达到了互利双赢的地步。他继续当我的侧驸马,我们还如从前的关系一般,不冷不热的,不过前提是他在我们燕姜齐三国的店铺要降一成的利润,以作条件。

如此看来,本宫长欢公主是个好公主,为三国的人民谋了那么大的福利,让自己的驸马亏了那么多。

所以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父皇后来说了什么媗乐没有说,因为忱天来了,我俩还是应该给他卖个面子,别站在大殿上就随便聊天啥的。但是我能猜到父皇那日的心情一定很不好,遇上一个欺负宝贝女儿的人,还是身份不是很好打发的人,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所以我没有执意要找贺兰秋算账,不给父皇添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宋雪铃的那笔帐不会马马虎虎就过了,迟早我会让空灵和五行把青柚和婆婆受的苦加倍地讨回来。

不过,就今日来说,说实话,忱天真的适合当皇帝。

他今日一身白底金色藤纹的及地深衣,并不是还是太子时的湛蓝色装扮。束了一条白色金边的腰带,宽大的袖子没有让他变得儒雅拖沓,反而被他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控制得愈发俊逸,头发也像往日那样用金冠全部束起,精神抖擞的样子让整个大殿都为之失色。

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忱天,没有了吊儿郎当、无赖自恋和一点点玩世不恭。他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褪去了暗夜的黯淡,成为了夜空中最闪亮的存在。

带着帝王威严的沉稳步履大步而来,他目光直视龙椅之上,客套却又不失礼地朝父皇拱手,“小别燕皇陛下,晚辈多谢陛下先前对晚辈的照抚,代表陈国子民祝愿燕国国泰民安,百姓和乐!”以晚辈自称,既不会让别人认为陈国皇帝低人一等,又能名正言顺感谢父皇。

父皇听了笑得很客气,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他客气了几句,又祝贺忱天继位、两国能持续友好发展,皇兄也在其中插了几句话,但是都和美好明天、美好生活脱不了关系。

三人有些累地说完这些必不可少的客套话,才终于扯到我们四人今日最期待的话题。

忱天笑得很得体,朝父皇道:“今日来,晚辈有一个请求,还请陛下为晚辈做主!”

哎呀,我好紧张!

我将目光投放在他的身上,脸慢慢地有些发烫。

夏侯忱天他是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子,如果待会他说要长欢公主和亲陈国,或者说要娶长欢公主,我要怎么做呢?

说一句“我愿意”,然后很羞涩很腼腆地朝他一笑,在父皇慷慨的允许下,在群臣的祝福声中站到他身边跪地谢恩?

好像就是这样吧。

我绞着衣裙,紧张地手心全是汗,心在胸腔里不停地急促打着鼓,脑子里暂时一片的空白。

皇兄含笑扫了我一眼,眼神就像我们从没有因为皇嫂和单滢有过争吵一样,带着容易察觉的戏谑。

而父皇就不能这么明显地看我了,他一副不知情的表情,但是我看他明明在笑里都是百分百的把握。听他问道:“哦?朕很好奇,说来听听。”

要说了么?

心跳快得有些无法控制,我只好低着头看着地面,以便自己分散注意力。想要靠深呼吸来缓解心情,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怎么呼啊吸的,还是照样的紧张,顶多能让自己保持站着不动的状态。

在紧张到快要呼吸不得的时候,我听到他坚定的声音,缓慢,却又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晚辈想要求娶长欣公主,为陈国皇后!”

他说,求娶长欣公主。

他说,求娶我的皇姐媗乐,长欣公主。而不是我,长欢公主。

这突兀的请求让整个大殿静了下来,连同我的心也静了下来。

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彻,有什么轰然倒塌,我松开捏紧衣裙的手,那里的热汗霎那间变得冰冷无比。

我呆滞地抬头看着他,恭敬地颔首,恭敬地弯腰拱手,来不及看父皇、皇兄以及媗乐的表情。没有喜庆的笑意,也没有伤心至极时的失声痛哭。

我只是看着他,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是这样一位帝王。

脑中空白,耳边嗡嗡地叫着,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我耳边徘徊,有些毛骨悚然。我隐约听见站在对面的皇兄有些迟疑地问:“你说,你想娶长欣为后?”

忱天表情不变,他微微侧了身看向皇兄,道:“是,朕想迎娶长欣公主齐媗乐为陈国的皇后!”

字眼清晰。

和我相处了半年,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傻到分不清楚长欢和长欣,更不会分不清楚龙悕乐和齐媗乐。所以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他想娶的,是皇姐,不是我。

心沉到底的感觉让人想掉眼泪,可这是在大殿上,陈国使者在,燕国朝臣在,那一口气生生卡在了心口不上不下,但是足以让我流不出泪来。

朝臣们仅是一愣,都纷纷摆出笑脸站出来向父皇禀报,说长欣公主和亲陈国,对燕姜齐陈四国都是天大的喜事。说这样做,有利于四国百姓安定和平。

我不敢抬头,看着刷得干净发亮的地板,眼睛发涩。

父皇久久未出声,身旁的媗乐轻轻用手肘拐了我一下,我瞥了她一眼,撑出一个笑来。虽然没看见,我也知道自己这笑有多么无力。

不知道下面已经有多少人站出来说好,我什么也听不见,最后,听见父皇略略僵硬地笑道:“这事你只怕求错了人,朕做不了长欣的主,也做不了齐皇的主。嗯……长欣,你自己觉得如何呢?”

我缓缓抬头看着媗乐,眼神里是委屈,也有希望。

媗乐没时间和我对视,她果断地走到大殿中央,很郑重地朝父皇福身行礼,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许久。

“儿臣父皇远在齐国,此事,全凭龙父皇做主!”

全凭龙父皇做主。

父皇只要一点头,就可以不管我的感受,和亲陈国。

一直忍着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我用力抿着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只是肩膀的抖动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媗乐,是对我最好的姐姐,可是再怎么朝乐观的方向想,我还是有被最亲的人背叛的感觉,撕心裂肺的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怎么压抑也压抑不住。甚至很希望那日贺兰秋把我直接杀了,也比此刻还要好很多很多。

这一件事,比什么闺密抢丈夫,来得更痛彻心扉。

底下一片祝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欢呼声,喊得我脑中眩晕。我一直都像在云里雾里,不知道是怎样让自己坚持着站好,平稳地上前一步,朝着两个最爱的人、即将结为夫妻的二人轻轻屈膝的。

更不知道我是怎样挤出笑高声道:“长欢恭祝陈皇与皇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但是,我知道记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熟悉又带着笑意,朝我说道:“多谢三公主。”

可怕的是,听到了这话,我竟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丝光,觉得他要娶媗乐和当初于梵向我提分手一样,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理由。事实并不是我表面看到的。

抱着一丝希望,我用力咬唇让自己醒了醒神,就算后来父皇听见我的祝福犹豫着还是说了准许,在忱天说为了方便就在燕国举办封后大典,我也没有方才那么伤心。

因为我想起忱天说过要我等他,他送了我喜服,我送了他紫玉笛。信物还在,他一定不会轻易反悔。

而且媗乐也说过,她不会和我抢任何东西,东西虽然不包括人,但是包括情感。她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如此一想,我抹干了泪,抬头笑着都很自然,看得隔老远的皇兄眼里都是满满的诧异。

大典一散,我不等皇兄和父皇准备好的神情凝重地安慰一番,急匆匆地就以要送忱天贺礼为名,在他即将出宫时追上了他。

“忱天!”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大声。

“三公主自重,朕虽还不能作为公主的姐夫,但这样直呼朕的名字,只怕不妥。”他的目光生疏,语气也生疏,像是从来没见过我一样。

我扫了一眼带领他们去宫外住所的燕国礼官,立马反应过来,只好朝他行了一礼,道:“见过陈国陛下。”

他的面色缓和一些,“公主免礼。”

我站起身来,不等他假惺惺地问来意,朝礼官道:“你先去宫外等等,本宫和陈皇陛下说一说皇姐和亲的事,不会太久的,耽误不了你们的正事。”宫里人都知道我和媗乐关系亲得不能再亲,就算看见我和忱天在这地方聊天也不会说媗乐什么,我自然有恃无恐,今天非得问个清楚。

那礼官闻言神情自然,想必对这一点也是深信不疑的,带着随忱天拜访燕国的使臣什么的告了退就往宫外去了。此时,这一块地方,就只剩了我和忱天,以及他最贴身的随从。不过那个随从也不是第一次见我和忱天在一起了,此刻看了我的眼色,虽然知道我不是大殿上忱天求娶的公主,还是自觉往远处挪了几步,很自然地欣赏起了燕宫风光。

“忱天,他们的走开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我抬头看着他,笑嘻嘻地说道。

他的表情软了下来,我心里一拍手,暗道果然有难言的苦衷,看着他的眼里笑意愈浓,只等着听他的解释。

谁知,他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娶媗乐,是哄你的?”

笑僵了一下:“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你们是孪生姐妹,之前我感情错放,不是没有可能,你何必那么肯定我喜欢的是你。”

我呆呆地道:“可是,你说要我等你,还送了我喜服……”

“很抱歉,那时我还不能确定自己喜欢的是谁。那件喜服……就当你以后嫁给正驸马时,我送的嫁妆吧。嗯,那只是其中一样,我不会只送一件衣服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给你。”

“尽量?”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尽量给我?我想要的你不知道是什么?”

他的脸上,歉意是那样的真实:“对不起……不管是夏侯忱天还是陈国皇帝,都给不起你想要的了。我会像龙伯伯一样,只娶一个皇后。所以……”

我还是不信,事实真的有这么狗血么?不服气地瞪着他,声音挺激动:“你骗人!我要你说真话!”

他静默地看着我,眼眸很黑,浓黑深处却看得我内心发凉。

要辨别一个人爱不爱另外一个人,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爱情这种情感,无论掩藏得再怎么深,在眼睛里也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可我这样盯着他,他坦然地与我对视,没有一丝宠溺或者爱恋的神色的,也没有慌乱或者想要躲避的样子。用两个通俗的词形容,就是陌生,淡然。

“你……真的没有任何理由?”我呆滞地问出这句话,也是我心中最后的底线。

他忽然笑了笑,无奈道:“或许有吧,除了爱恋,另外一个原因是和未来是齐国女皇的媗乐和亲,陈国才会更安定。”他想了想,又道:“所以我当初会问你,为什么不想做姜国女皇。因为娶一个有用的皇后,比没用的强。”他看着我,“但你不是。”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他当初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想当女皇,原来是在打这样的算盘。

我看着他熟悉的面孔,笑出了眼泪。

他皱了皱眉,从胸前掏出还有体温的手帕递给我,很有礼貌:“你别哭啊,我不是在说你没用,你的短笛是我听过奏得最好的,你看,媗乐她不是不会么……”

我接过他手里的手帕,又亲自甩在他的脸上,不管远处有没有人,我笑意和煦:“手帕你自己留着吧,皇帝的东西太贵重,我这个只是长欢公主的人,受不起!”说罢,我转身风风火火地就往宫外走去,一路上谁向我行礼问安我不知道,冲上了自己的马车,几乎是嘶吼着叫青聆和车夫驾车回府。

原来,我的信任和爱,在夏侯忱天那里什么都不是。

我应该早些醒悟的,他是五行没错,可是谁说的五行就必须喜欢我?谁说的他是五行我就必须让他成为我的驸马待在我的身边?谁说的每个男人都是于梵,会撒谎来骗我离开?

我太高估自己,太自作多情!

不就是个三国最小的长欢三公主么?凭什么觉得非要人人都围着我转,都由着我的性子想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我自嘲地笑着,将脑海里一切关于忱天的东西选择性地忘记,握紧的拳头指尖发白,微尖的指甲将掌心掐出极深的痕迹,却成功让内心的痛转移。

马车一停,我迫不及待地从车里出去,一路吩咐青聆将忱天送的生辰礼物给我原封不动地送到他的住处,他如果将短笛送了回来就给我洗干净了送去宫里给乐师用。待会我把这一身裙子换下来就去找一户生活困难的人家送了……

一直冲进了竹苑,看到了正在办公的竺邺,我才停止了喋喋不休,忽然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真奇怪,尽管只是看着他,我的心里也会放松不少,像是卸去了所有心里、身上的包袱,莫名心安。尽管他也是未来不会永久陪伴我的,可我还是很放松。

只是这一放松,却意外让不久前被贺兰秋卡出的后遗症忽然发作,我看着竺邺,头脑发胀,四周景物连同他越来越模糊不清。

我迟钝地摇了摇头,谁好像大声喊了我一句什么,我想听清楚,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刚抬脚就发觉全身恍惚地晃了晃,脚底忽然没了力气,我不收控制地倒了下去,摔进一个微凉怀抱的同时,好像有一行湿热从眼角流过,随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片黑暗……

朕想迎娶长欣公主齐媗乐为陈国皇后。

儿臣父皇远在齐国,此事,全凭龙父皇做主。

长欢恭祝陈皇和皇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多谢三公主。

所以我当初会问你,为什么不想做姜国女皇,因为娶一个有用的皇后,比没用的强。

但你不是……

我睁开眼,重复现实的梦境终于从眼前消失。

我睡在竺邺的床榻上,竺邺斜倚着床栏坐在我的脚边看书。像是心灵感应一般,他移开书对上我的视线,见我醒来,微笑着放下书往我这里坐了坐。

“竺邺……”我从床上坐起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泪水放肆地流出,染湿他肩上的衣衫。

他隐隐约约叹了一口气,用手轻抚着我的后背,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放声大哭,已经处于崩溃的时期,断断半月,让养尊处优无忧无虑两年多的我内心脆弱到承受不住这样多情感上的伤痛。找到了最放松温暖的怀抱,一哭便无法停止。

我抱着他,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天知道我此刻多么怕他会离我而去。五行之三,目前只剩竺邺一个本以为会离开我的人在,本该陪着我的反而离开了,不得不说很值得感伤。

这一日,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情绪融汇,竹苑显得格外地黯淡。我一直抱着竺邺哭到再次昏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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