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起,楼阁通明舞。
窗穿而立,思虑百转千回,曾经的一幕幕穿梭在眼前,飘忽辗转,她难懂,便乏了…
早早让她们退下,留她一人清静。小荠过来闹了会儿,发现她不理不睬,脸色甚差,虽担忧却又不敢招惹。昕筱表示自己无大碍,逗弄一小会儿,便哄着它入了梦乡。
她斜躺于美人榻上,留着窗,任寒月透着皎皎蟾光照入,霜满地。一阵阵夜风如绵延的歌声般缱婘,丝丝入耳,片片及身。忽地一瞬,从窗外闪现一缥缈疏影,不过刹那又露出月光明亮,好似什么也未发生一般。
这时,屋内已多了一道身影,挺挺立于幕外。他虽着深色黑袍,却在明月下映出了点点雪白,映着光亮,清楚了周身场景。他的面掩于那不染尘杂的黑色之下,近观,其实是带着暗紫的紫檀木本色,透着幽幽的清香。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昕筱一开口,就是不带疑问的质问。
从她去找芬儿的那晚开始,不,一定是更早,他就知晓她是慕陌白了。
若不是今日进了马厩,她永不可能知道他的秘密!
如此多的骏马,她懂得虽不多,但怎会认不出盗骊来?那个她曾骑过的盗骊…那个捕鸟的夜林,原来那才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她偶遇他被刺杀……
紫檀男子,深邃的眼……
拔刀相助,飘逸剑式,流水无意……原来这都是他…
贺兰琰,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她不曾知晓的…
她一直看不透,他的冷峻,他的淡漠,还有他偶尔给她那浅浅的关心,默默的帮助。她怎会想得到,眼前矫捷如风的紫檀男子会是三年前断了双腿的温王贺兰琰?
难怪,在芬儿那里遇难,紫檀男子会来相救,当时她竟傻傻以为是碰了巧,好了命!
“……”寂静的夜里,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就连叹息声也能顷刻间被黑暗吞噬。
总是这样,不回答,不回答……既然你已经来了,不是应该做好了准备吗?
“那次宴会,断魂曲之后……你的另一身份,慕陌白,我就知道了。”
原来那么早,他就知晓了。她好像一个傻子,人家早已对她心知肚明,她却还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地装蠢卖傻。
“为什么…不……”她走下美人榻,拉开帘幕,露出了身影。
“我问你,你…是谁?”昕筱走近他,定定地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了一般。
如果不是她发现的,该有多好?如果是他亲口说与她的,该有多好?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心里默默的难受。
他取下紫檀面具,露出真容。是他,亦不是他。这张脸,她既熟悉又陌生……
此时,她竟又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吗?是那个笑着送她汇河的人吗?是她痛不欲生时指醒她的人吗?是那个带她去泷酆山看金莲花的人吗,是那个在夫人墓前曾说喜欢的人吗?
“贺兰琰…”
是了,再怎么不相信,他就是温王,他就是贺兰琰!
其实,到头来,因为不信任,所以才隐瞒……哦,对了,是她想多了…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为什么要给予她信任?
是了,她与他,谁都不是!
“既然我都知道了,王爷你隐藏的秘密,现在王爷是打算如何是好?”
堂堂一王爷,犯了欺君之罪,想必将会成为安阳,不,是整个东邬的头等重臣。三年前,在战事上失去行走能力的温王,如今却可以来去自如,站立在人前。这不是古外奇谭,而是欺骗,他欺了所有人…
现在昕筱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他要怎么做?可是要封口,可是要杀人,可是要……
“贺兰琰,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他不是坐于轮椅上的温玉王爷,有着勾人心魄的如玉眸子。他是掩于面具下的冷酷王爷,有着难以琢磨的深邃眸子。
她早已看不懂,其实她从来未懂过他…
“我不会做什么,我早知道你会知道。”
呵呵,好一句早知道啊……
“你很生气!?”生气了更好,说明在乎。
“没有,这与我无缘无故,怎会生气!?”她抬起明亮的眸子,潋滟的波光应不是泪水,只是难过而已,难过这不信任。她直视于他,不肯屈服。
本来,她只想让他信任她,却也这样难……
她冷静不下来,心里满满的都是难以言语的伤心,虽然他没有理由给她说明真相,可她还是失望了,因怀了希望…
昕筱转身背着他,掀开帘幕进了屋,留给她最后一点倔强,“都是子时了,我就不送温王了!”
“这个,既是鸢鸢给你的,那以后便是你的东西!”昕筱下了逐客令,贺兰琰便也不纠缠,留给她了清静。
斜日才上头,早有人来忙。
“小姐,你还没起来吗?”
“嗯……”昕筱在榻上翻了一圈,迟迟不肯爬起来。
“董家来人了,老爷叫小姐去大堂呢!”佑风端着脸盆从门外进来,走至台前沾湿了巾布。
昕筱坐起身来,揉了揉青丝,直到杂乱无章才停下,抬着木讷的表情道:“我身子不适,就说不去了!”
“啊!”佑风停下手上的动作,立即走至榻前,贴上昕筱的额头,“是有些烫…小姐,你哪里不舒服?”
“佑风,”她一把按住佑风的手,一边又重重地锤着胸口,感觉像是被掏空了般难受,“是心里…”
谁会想到她有天也会这样,像傻了般会痴想,会思念,这是一种病吧?还是难以医治的病……
佑风问她,把他当作了什么?
回答不出,因为她也不知道,心里的答案连自己也听得不真切,莫不是不敢面对,面对自己的变化,面对自己的软弱。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只因他,乱了她布好的阵。
那把瑶琴,那场泪雨,那及笄礼,那断残曲……
有一天,她感到绝望,找到雪中送炭,是贺兰琰;她感到欣喜,找到心下所意,是贺兰琰;她感到契合,找到手中紫檀,亦是贺兰琰。
原来早就是贺兰琰了,不是吗?
可是…她却是他的谁呢?
桌上的书谱被风吹开,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页页墨笔,书下的都是什么,贺兰夫人一生的作品。紫檀瑶琴占于八仙桌,一弦一弦紧紧地抓着,附着。
翻开。
东邬一三六年深冬,‘今昨’:昨日见,南乡思,今夜别,报虔诚。
东邬一三七年初春,‘佳信’:空守楼台尽镜花,独候春意难自说。曾许三秋不相离,去年执手描细眉。渡口江流,战紧拼杀,终需别;浓酒醉梦,枕湿衾凉,化雨蝶。翘首以待明月夜,朝暮依偎与君拥。
贺兰夫人以才出名,她一生的曲谱数不胜数,很多都誉为天籁之曲,人口传唱。像那日的‘花元夜’,就是每位闺中小姐都会有兴趣学的曲,‘红酥’,‘沙洲’等等又常常被用于戏曲中。
昕筱喃喃地念着,这书上的曲倒不曾听过,看来是贺兰夫人的闺中之作了。东邬一三七年,嗯……那时,温王好像没有离开东邬的土地,去上战场哪,曲中怎会提到战事,还翘首以盼,这是什么缘故?
东邬一三七年雨水,‘欠’:
博冠如玉,青剑皎皎,不复回;信誓旦旦,朝夕旦幕,相欠昨年。欠侬,欠侬,欠侬!
十里红妆,花铺满地,许终身;相思化灰,鸳鸯远飞,相欠来生。欠卿,欠卿,欠卿!
若是昕筱没记错,就是在二月中旬,殷氏嫁于温王贺兰珽,富贵荣华,前程良景。不已是金玉良缘了吗,为何还言鸳鸯远飞?
这书的一定是她自己,可为何与事实对不上呢?如若是不带思绪的小作,为何还要注明年月期日?
接着。
东邬一三七年立夏,‘作弄’:破国立位,步步为营,卿非昨。闺秀人妇,物是人非,予非昨。再相见,再伤害,尽悲苦,尽泪流。予望安享永年,卿请坐拥天下。
‘啪’,手中的书谱再次掉落。昕筱连忙捡起,不确定地再次翻看,再次品读。怎么会,难道贺兰夫人心念的不是温王,不是她的夫君?
如此,竟说通了。贺兰夫人的思绪万千,笔墨伤情,只因嫁得不是所爱……
她惊觉,赶忙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娟秀的字体书着‘东邬一四二年寒露,‘秋事’。名为秋事的曲,却不见词。
鸢鸢说,她用了六年的时间,熟记了所有的曲,只差这首。等了许久,也不见答复,只因她不是对的人。
心里有了想法,昕筱默念起那曲,那续曲…
芦荻误融采采霜,红笺毋浸潇潇雨。秦经不解萋萋结,佛桑莫唸姝姝意…
难道这就是‘秋事’?
曲桃轩飘出的铮铮之音,如夏花般翩然绮丽,又如梢头柳叶般轻柔婉转,悠远清明,高寒彻骨,缥缈空濛的琴声似雨滴散落,珠珠入心。
昕筱呆了两日,天天抱着瑶琴弹曲,可书谱上的曲岂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
“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者也。”
听到这一句应和,昕筱并没有停下舞动的柔荑,而是完整的弹完了这一曲‘雁落平沙’。
“这位是?”昕筱看见董姨娘身后的这位陌生的男子,柔柔见礼。
“啊!筱儿,他就是之前我提到的外甥,浩昱!”董姨娘上前给昕筱指着,殷切地介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