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一清醒过来时，他已经掉线了。
额头上的汗珠滑进眼睛里，疼出了眼泪。
黄沙淹没口鼻在呼吸道造成的刺痛感恍惚还在喉间作祟着。他拿掉了游戏头盔，只觉那沙沙的痛渐渐化作了酸楚。
游戏里的一幕宛若梦境，尤其是当Kaito的身影化作半透明状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想冲上前去将眼前的人抱紧。
那惊恐的眼神和痛苦的表情全都深深映入新一脑海里，久久难以忘记。画面渐渐定格在最后，刺耳的蚊音简直要将他的耳膜震破，但Kaito最后的那一声「名侦探」才最让他痛。
不会错了。
基德就在那里。
那抹月下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了拟真的游戏里，不过换了个名字，依旧叱咤风云。
他垂下手，任凭手中的游戏头盔滚落在地。头盔坚硬的外壳无声撞进铺在木地板上的地毯里，柔柔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声音……
新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甘心地把自己甩进回忆里，继续思考着。
那时候的Kaito，在叫出「名侦探」之后，一定还说了什么。
他在脑海里将Kaito的面孔放大放大再放大，那清晰可见的双唇缓慢地在他眼前动作——先是张开，然后唇角向后拉扯，随州再张开，舌尖顶上前齿。
『救救我……』
他说……救救我……
新一猛地从躺椅上跃起，险些一脚踏上被自己随手丢在地上的游戏头盔。
他稳住身子，接着一脚把头盔踢开。
头盔咕噜噜滚了好一段距离，然后在床边停了下来。新一看了它一眼，心下不觉烧起一阵愤怒的火焰。
为什么一开始好像根本不认识新一的Kaito在新一说出「怪盗基德」这个词后就变了样？为什么他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为什么他要求救？为什么已经死了的他……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游戏里？
一连串的为什么占据着新一的全部思考，它们来来回回地循环播放着，一点一点将新一扯进一个恐怖的真相里。
是他没有死吗？成了植物人，只能让意识存活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
可是不对……
如果是这样，Kaito不该认不出他，至少不该在认出他后，发出这样的求救讯号。
不论怎么想都不对。新一苦恼地拉扯着自己额前的刘海，想要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信息全都挖掘出来。
游戏、不下线、4121号房间、Kaito、对地图熟悉无比、失忆、半透明……
新一倏然停止了自虐般的动作，然后转头看向了自己开着的电脑。
那里面，保存着近千张从阿笠博士那里拷贝来的游戏内三维地图，详细无比。
他回想起了自己厚着脸皮去博士家索要地图时曾经提起4121号房间的那一幕。阿笠博士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否则那天也不会突然地欲言又止。
这么想着，新一身体已经冲出了家门，奔向马路对面的阿笠博士家里。
「博士？」新一叫着，声音有些低哑，「阿笠博士——」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依旧是灰原哀，她一开门便斜着眼瞪着新一：「你是来蹭饭的吗？」
「……」新一面颊一抽，想到现在的确是用餐时间，满脸歉意，「抱歉，打扰到你们用餐了？」
「那倒没有，」灰原哀说，「一起？」
「好。」
这种「蹭饭」的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新一并没有半分的不客气。阿笠博士虽然总是沉迷在自己的研究中忘了时间，但灰原哀一定会保障他的三餐准点。这个时间点找博士，就一定不会扑空。
换好鞋，新一跟着灰原哀进入餐厅里。阿笠博士坐在餐桌边正对着一盘绿油油的青菜愁眉苦脸，见新一来，很快便换上笑容：「新一，你来啦。」
一边说着，他飞快起身为新一盛了满满的一碗饭放到一旁空着的座位上。等新一坐下，赶忙拿起筷子，夹起对面盘里的那块生鱼片，手刚缩回，便对上了灰原哀的视线，赶忙让筷子方向一拐，把鱼片送进新一的碗里。
「我之前一直都让你来这里解决晚餐你不肯听，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新一已经端起了碗，此时如果再说自己并不是来蹭饭的是不是太没有说服力了？他把阿笠博士夹给自己的生鱼片塞进嘴里，蘸着浓烈芥末的鱼片几乎将他的眼泪就这么呛了出来。他强忍着鼻酸，用力地扒了一口饭。接着闭上眼，等待差点涌出的眼泪消了下去才开口，「我只是来问你几个关于《猎逃online》游戏的问题的。」
「呃……」阿笠博士一愣，本来盯着眼前一块肉的眼睛也转了过来，「游戏出了什么Bug了吗？」
新一放下碗筷，毕竟他也没有什么食欲。
芥末的辛辣此时在胃里翻涌出了一股令人舒服的暖意，他咽下口中残余的饭粒，才开口说话。
「是啊，Bug。」新一说，「上次跟你提过的，2142号房间。」
听到新一的提问，阿笠博士又是一愣。他跟着放下了筷子，表情少有的严肃。
「新一，这个问题恐怕我无法回答你。我已经从卡米亚游戏公司辞职了。」
「为什么辞职？」新一不放弃，仍步步紧逼。
阿笠博士为难道：「离开公司前我签下了保密协议，有些问题是不能透露的。」
「也就是说你是知道的？」
一旦被新一抓到语言中的漏洞，他就会乘胜追击。他从阿笠博士游移的目光中看出了套话的希望，便更加不会放过机会。
灰原哀似乎已经清楚这顿饭无法按时吃了，刚在餐厅露了个脸便去了客厅，电视声不久后传来，掩盖了可能从餐厅里传出去的谈话声。
就像是无言的助攻一样。
「博士，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新一只差没有挤到阿笠博士面前闪着眼睛用力握着他的双手乞求了，「你应该知道我能说到做到。」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
阿笠博士仍在犹豫着，他白花花的胡子跟着嘴唇颤动着，在新一的注视下，一次又一次地扬起又落下。但新一清楚，他说出这样的话，即是意味着他的态度开始动摇。
「新一，其实这个问题，等你抓到了他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我一秒钟都不能等了！」新一突然起身，身下的椅子被他站起的动作猛然往后推出响亮的摩擦声。
他的理智从来都凌驾于冲动之上，却突然激动成这样。阿笠博士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懵了。
新一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他以冷静下来，心口就一阵一阵地抽痛。
「抱歉博士……」新一重新坐下，强迫自己镇定。要说服阿笠博士把保密协议的内容告诉他的话，他清楚自己或许还需要再说点什么。
「我刚从游戏里出来，对手是2141号房间的Kaito。我们赢了。」
「什、什么！你们已经赢了？！」阿笠博士大惊，「所以你其实已经知道了？」
新一失落地摇着头，「并没有。Kaito这次的失败原因和上一次一样，都是因为突然掉线。上次的情况我不清楚，但这一回，我亲眼看着。
「他突然变成半透明的模样，好似随时都会消失。接着我听到他对我说，『救救我』。」
说话的时候新一仿佛又回到了游戏里，Kaito的每个表情都那么清晰，萦绕不停。
他闭上了眼睛，须臾又睁开。他看到阿笠博士的五官皱得更紧，好似随时都会脱口而出地将一切告知。
还差最后一把火。
「Kaito就是怪盗基德对吧？不论是那大胆的行事风格还是狡诈的逃跑路线。而且，他和我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和小兰分手的原因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我又见到了他，你叫我怎么不着急？更何况，他在向我求救。」
说到最后，新一的声音喑哑了。
除了酸楚还有其他东西一同梗在哪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一股压抑的缄默在阿笠博士和新一之间铺开，是浓稠的黑色。
良久，才有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个男孩叫黑羽快斗。」
阿笠博士终于松了口。他的声音缓缓的，透着浓浓的遗憾与惋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