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他俩到商店买了一份省市地图,告别了家人,便出发了,约定的目的地是山旮旯中的一座秀美的小村庄,地处省市的东北边。他俩先是坐六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达C县城,找了一家餐馆吃过午餐,又马不停蹄地坐班车前往B镇。颠簸了近三个小时,到B镇后,天色已是黄昏。
陈平看了看地图,说:“天快黑了,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我看就先在镇上留宿一晚吧,等明天早上问明去路再做打算。”
当下,两人找到一家小旅馆,无视男老板暧昧的笑容,开了间临街的房。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累得够呛,一进房间,卸下旅行包后,两人双双仰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躺了一会儿后,齐齐进入梦乡。天色渐渐昏暗,突然,窗外的天空闪过一阵亮光,紧接着,隆隆地炮声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房间,震得窗玻璃噔噔响。
“快看,他们在放烟火!”筱夏被惊醒了,骨碌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赶到窗边观望。
天空中业已弥漫着了一层薄薄的灰云,遮蔽了宛如棉花一样的白云。几颗马铃薯般大小的黑点尖啸着冲向天空,或高或低处,齐齐炸裂,五彩的火花朝四面八方迸射而出,闪亮了头顶上的那一方天空,朵朵灰云骤然绽放,像一圈圈翻滚的海浪,涌向八方。天空中下起了沙,落在屋顶上,沙沙直响,破碎的纸片,像风中的叶,纷纷扬扬。
“哇,好美啊!”筱夏忍不住惊叹道。
她已有许久未曾欣赏过烟火表演,这当儿心神沉醉其中,便再也难以自拔。
街上也有许多人,仰着头望着天,大人们静静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哇哇声一片片。
持续了约半刻钟后,焰火停歇了,看焰火的孩子们,叫叫嚷嚷着,向街道的一端鱼贯跑去。莫非还有其他好看的节目么?筱夏开心地想。她觉得意犹未尽,就一直拉着陈平的手撒娇,嚷着要去现场看个究竟。
“有啥好看的,砰砰砰地,吵死了,真搞不懂你们女人!”陈平不停地抱怨着,却还是拉着筱夏,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旅店的老板正在看新闻联播,见他俩下楼来了,便笑着打了声招呼。陈平回应了一个微笑,走过去,问道:“刚才那阵礼炮是咋回事呢,吵死人了。”
“诶,快别这么说!”男老板忙不迭地摇头道,“后街的李家死了老人,正办事呢,现在生活好了,当然得大操大办的。”
筱夏一听死了人,顿时没了心思,扯了扯陈平的手,示意他回房里去。
陈平没有理睬,自顾自玩笑道:“瞧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话,但愿老人家没有生气,莫在夜里来找我麻烦。”
“哈哈,放宽心,这才是第一天。不过回魂夜看见些什么鬼里鬼气地东西,却也是有的。她是在昨天夜里死的,死得毫无征兆,以至于后辈们竟忘了安排人给她送终。今天早上,她的孙儿进屋叫她吃早饭,才发觉她的身体冷冰冰的,已没有了生气。他哭着喊着通知了其他族人,上午时候,子辈的男人们便给她换上了寿衣,并入了棺。说来也是奇怪,昨天夜里,整条街的狗叫个不停,据说,它们的脑袋都是朝向李家的。”男老板神叨叨地说道。
“快别说了……”筱夏小声地祈求道,同时害怕地看了看身后。
陈平假装没有听见,得意地笑了笑说:“却不知李家怎么走,老人家在世时无缘得见,死后却也有必要去吊唁一番的。”
筱夏急了,忙说:“你去凑什么热闹,又不拈亲带故。”
“相见即是有缘,有缘即是朋友。再说你不是吵着要去看热闹的嘛。”
“谁说我要去啦!我的意思是出门去散步,你自己意会错了!”筱夏辩解道。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各自告别。
他俩吃过晚饭后,夜幕已经降临。即便她专门挑灯火通明的街道散心,也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尽管隔得老远,那些令她害怕地声音却也犹在耳边。唢呐呜呐呐地吹,小锣哐哐当当地敲,合奏了一阵,齐齐顿住,接着,响起了后辈们哭丧的哀泣声。两种声音交替出现,有时也夹杂着白事演员动听的歌声,在夜风中婉转。
焰火再一次闪亮时,已是斜月高挂的深夜时分。此后慢慢沉寂,乐团的人累了,进入了梦乡,宾客也已散去,只留孝子孝女们在灵前守候,添几摞黄纸,哭几嗓相思。在陈平万般催促下,筱夏终于同意回旅馆休息了。她在前头小心翼翼地走,左盼右顾,不放过每一处黑暗。陈平跟在她身后,哈欠连天,不住地催促她。他俩好不容易回到旅馆门前时,看见一个行色匆匆地男人,打着手电,背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正从旅馆门前的黄光里穿过。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走吧,困死了!”陈平说。
“噢……”
旅馆老板已经在搭好的床架子上睡熟了,微微张着嘴,鼾声如雷。
筱夏嫌弃地走过过道,上楼去了。
关灯之后不久,陈平便睡着了,可筱夏却异常清醒。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蜷缩着。夜静谧,她听见老鼠吱吱地叫声,听见它们啃木板的笃笃声,油然地想起了米奇。有她陪伴的日子,是那样安心。拂过窗帘的夜风,带来了孝子们隐隐约约的哭声,还有狗儿们不安的狂吠。她害怕极了,拾起陈平的手,躲进他的怀里,历经折磨后,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