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温怜馨用过青黛送来的晚膳,扶着她在殿外走动消食,却意外与抬脚进宫门的秦贵人碰了个面对面。
秦贵人似不知她已被贬为更衣般,仍旧蹲身行礼,温怜馨忙上前将她扶住。
“秦妹妹怎的有空到这朝华宫来?”
温怜馨着实疑惑,秦贵人是个冷清的性子,平时在宫中便似透明人一般,从不曾有什么存在感,除过常去太皇太后的慈安宫,便从不轻易离开听雨轩,今日却不知为何要来这儿,蹚这趟浑水。
秦贵人表情仍旧如平日那般波澜不惊,她指了指殿內说道:“这儿不便说话,进去再叙。”
一听这话,温怜馨便察觉出了她似有事相告,便给青黛使了个眼色后执着秦贵人的手一同进了正殿。
青黛先给二人沏茶,后又与秦贵人带来的宫人相继退出殿外,将殿门关上。
秦贵人凑近温怜馨说道:“你定然疑惑我为为何而来,其实菊宴结束,我本就想来看你,只担忧你一时难受,不便见客,所以才耽搁到现在。这宫里头谁都知道我是个不理事的,然,却无人知晓其中缘由。今日我便说与你听,目的不过是想你看开些。我入太子府前曾定过亲,对方是长宁侯府的嫡次子,也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哥,我们十岁便定亲,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他,所以我很努力学习才艺管家。可是在他出门拜师学艺的第二年,也就是我们即将成婚的那年春天,他带回一江湖女子,说要娶她,他甚至不惜跪下求我……”
似是勾起太难以承受的回忆,秦贵人的声音渐渐哽咽,平复许久,她才继续说道。
“两家人自然都不同意他退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可是他似认定了她,竟然与她私奔离家,虽最终被寻了回来,我却再如何也不愿嫁他,于是求了太皇太后恩典,解除婚约。随后我时常进宫陪太皇太后礼佛,也生了出家的念头,最后是太皇太后劝我,才暂时歇了这念头。只我的婚事便就此搁置,我笈笄那一年,爹爹要将我远嫁,我不愿,便又求了太皇太后,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得知此事,便给我个安身之所。”
说完,秦贵人淡淡一笑劝道:“我虽不知你与陛下之间有何误会,但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自然看得清陛下对你的一片真情,所以我绝不信惠妃所言,这其中定有蹊跷,待事情水落石出,陛下定然会帮你讨回公道。”
这一番话令温怜馨心中十分感动,她没想到秦贵人竟然是个面冷心热的妥帖人。
“谢妹妹劝解,我与陛下之间,实在有太多结难解,你也无需替我担忧,我心中有数。倒是你,在这般敏感之时来寻我,若叫别人知晓……”
秦贵人无所谓的摇摇头:“无妨,我无所求,自然无所畏,不管皇后还是惠妃,都拿我没法子。不过说到皇后,我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秦贵人皱着眉,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并不确信,只说与你听,你且防范一二。我晌午从慈宁宫回听雨轩,路过坤宁宫时见一老嬷嬷面露喜色的从宫门走出。方才我进朝华宫前,又在门口遇见她鬼鬼祟祟的张望,仔细盘问,才知是朝华宫的宫人。”
温怜馨心中一动,随即问道:“她模样如何?”
秦贵人指了指眼睛:“吊削眉,三角眼,颚骨高,身型瘦长。”
她这一形容,温怜馨便心中有数了。
“无妨,我在宫宴上把皇后削了一剑,她想除我也不意外,倒是你来朝华宫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出去了。”
皱眉思索片刻,温怜馨从怀中掏出一颗碧绿的珠子。
“这是我偶得的一个小玩意,可以在遇到毒物时变为赤色,你拿去把玩吧。”
秦贵人摇头推拒:“不必,我如今不过是年华虚度,死与活都无妨。”
说罢她起身离座。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小心珍重!”
见她态度坚决,温怜馨也只得叹息收回珠子,起身送她出殿。
重新回到殿中,青黛已收拾好茶具。
“主子,秦贵人前来,所谓何事?”
“不便细说,倒是提醒我这冷宫中有皇后的棋子。看来皇后和惠妃二人都等不及想置我于死地了,那我便如她们的愿吧!”
看温怜馨口气轻描淡写,青黛愣了愣神后疑惑不解。
“主子这是要假死?”
赞许的冲青黛点点头。
“待赤玉几人到齐,我再细说。”
之后二人摆了盘棋,下到一半时,便听到赤玉等人的脚步声。
给温怜馨行了礼,几人便寻了矮凳坐下。
“叫你们前来,是有一事要命你们去做……”
随后温怜馨将她假死的计划和盘托出,并将几人各自所需要做的事情吩咐清楚。
“若要成事,只怕还要给府里的袭姨娘递个话,若是她肯帮忙,定然万无一失。”
温怜馨正说着,突然耳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用神识扫去,便看见一个宫女领着几个明显有功夫的太监朝着朝华宫赶来。
想起之前秦贵人的话,温怜馨猜测这或许是皇后唆使的,且来者不善。
不过转念思索,她眼睛一亮,对几个丫鬟说道。
“看来不需要我们过多谋划了,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四人面露疑惑,随即又相互对视,一副了然神色。
“既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你们先各自回宫,待我与青黛脱身,你们再寻机离宫。”
几人点头应诺,迅速起身从后窗出殿,消失在了宫墙上。
就在她们前脚离开,后脚皇后的人便到了宫门外。
一个宫女并四个壮硕的太监气势汹汹的冲进殿中,便看到了悠闲坐在炕上喝茶的温怜馨。
对于他们的闯入,她似乎并不惊讶,倒把几人弄得有些错愕。
那宫女见状,咬了咬牙走上前道:“奴婢奉惠妃娘娘的令,送温更衣上路。”
温怜馨嗤笑一声,将茶盏跺在炕几上,冷冷盯着那宫女。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何时成了惠妃的人,怎的,面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还需这番遮遮掩掩吗?”
那宫女脸一白,竟慌张起来。
“莫……莫胡说,奴婢……”
温怜馨摆手打断她:“行了,也别废话了,是一杯鸠酒还是一尺白绫?速速拿出来吧,本宫没空跟你们墨迹。”
几人身子一僵,都有些不知所措。那宫女更是踌躇许久,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既然温更衣如此识趣,那便上路吧。”
见那四个太监小心翼翼的撑开架势将她围住,温怜馨嘲讽的笑了笑。
“得了得了,你们也别费劲了,毒药拿过来吧,本宫自己喝。”
她的话彻底将几人弄蒙了,完全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神色全是难以置信。
几个移形换影,温怜馨一把将那宫女手中的毒药抢了过来,玩味的抛了抛。
“皇后莫非就打算凭着你们几个来逼死我?真是小瞧人啊,不过我今儿心情好,不与她计较,就当是临死前大发慈悲吧!”
说罢将从半空落下的小瓷瓶接住,拔开软塞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她如此豪爽洒脱的动作似是在喝一杯佳酿,哪里像是喝毒药。
彻底呆滞的几人就这么瞪着凸出来的眼珠子,张大嘴巴看着她将毒药喝下,然后趴在炕几上笑,嘴角的鲜血如断裂的珠串一滴滴的落下,打在她月白的裙摆上,染出艳丽夺目的花朵。
“得……得了,你……你们出……出去……吧!”
边说,温怜馨边摆手,随后又将炕几上早已点着的灯油抬起,抛到了铺着薄被褥的炕上。
瞬间,火光大亮,剧烈跳动的火苗在片刻间已爬上青灰的帐幔,黑色的浓烟开始弥漫整个正殿。
几人看着仍旧笑得十分绝美,仰头欣赏那舞动着的火舌的女子,心中充满了震撼,但更多的却是不解。
然,此刻,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停留,只得纷纷退出殿外。
就在他们几人守卫四周,防止温更衣逃脱时,便看到温更衣的贴身宫女青黛一声惨呼,扑进了已经被火吞噬的正殿中。
直至确定二人绝无生还的可能,几人才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
不过半刻钟,朝华宫失火,曾经宠冠后宫的温更衣被困殿中活活烧死的消息才传遍了后宫。
而与此同时,位于东市不远处,宋枢的府中,却多了两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