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踏剑离开的温怜馨并未回景阳宫，她一路飞檐走壁，来到了位于太初宫的揽星阁。
她仰望星空，看着不知何时被风吹散，不知踪影的云中，藏着的一弯新月，似那个男人笑起来的唇形，又似一叶扁舟，在漫漫星河中飘荡。
清冷的风扬起她的发丝，抚过她渐渐湿润的眼眶，留下微凉的触感。空旷的天地间似乎只她一人一世独孤，她抱着双臂将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她才能感觉到片刻的温暖。
她开始想念极乐宫，想念那个挂满符纸的洞府，想念师姐折的传音纸鹤，想念师父教她做的傀儡人，还有守山兽淘淘。也不知道没有她给它带紫云果，它会不会想她？
她还想起了国师，那个总是带着慈爱笑容静静看她折腾的老和尚。还有夜天雅，不知她到了西北是否能够适应那里的生活，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胡思乱想了许久，即使再如何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她仍旧想起了方才殿中的一切。从她意识到她在意夜天煜开始，她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却没有料到，自己会掉进他的温柔陷阱，最终伤得如此之重。
心痛吗?
她感受着似死寂般的心，仍旧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锥心之痛，竟觉得异常可笑。
后悔吗？
其实是不悔的吧！
因为她至少鼓起勇气爱下去了，就算如今狼狈不堪，却也畅快淋漓的经历过，不再徘徊，不再犹豫，也不再忐忑。
“好可惜呀……”
她长叹一声，不知是为夜天煜不懂珍惜她可惜，还是为这段短暂的拥有而可惜，只是终究有些怅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似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月已高悬，约莫已是深夜。
心中似轻便了些许，她这才想起，她闹得动静不小，也不知皇后等人会不会迁怒青黛他们，遂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双腿，轻轻几个跳跃回到宫墙之中，朝着景阳宫赶去。
还未到宫门口，便看到夜天煜的轿撵停在门口，景阳宫內灯火通明。
温怜馨心中一紧，脚也顿住，她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对。
彼此还能说些什么呢？
再用一堆堆的甜言蜜语哄她，还是用尖利无比的话语刺他？他们总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在她还未彻底放开他时，沉默是她能够接受的模式。
只是再如何拖延，她终究是要进去的，该面对的无法逃避，许多话其实也该细细说开，少些牵挂。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平复情绪，抬脚进了宫门。早已恭候多时的郭公公看清来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哎哟温嫔娘娘，您可算来了，陛下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郭公公忙迎上来，然后又亲自将她引到了正殿门口。
她一进门，便听到他似带着疲倦的嗓音柔声询问。
“回来了？”
他正端坐在塌上，眼中似点燃了一丝光亮。
温怜馨沉默不语的走到他跟前，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嫔妾拜见陛下！”
“……”
他看着她如同一个陌生人般向他行礼，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成拳。
“馨儿定要如此待我？”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在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温怜馨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地砖，竟有些呼吸不畅的错觉，心一下又一下的钝痛，身子却依旧保持跪拜的姿势，那般的倔强。
“你……”
夜天煜起身，缓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扶起。
“谢陛下恩典！”
她仍旧低头不肯看他，只生冷的规规矩矩谢恩，夜天煜颓然的垂下手臂。
“罢了，我知此刻说什么，你都未必信，然，我还是想解释，宴会中我绝不会答应你献舞，只你却未曾给我足够的时间应对。不论你信与不信。”
话音落，许久，他扔未收到她的任何反应，眼中失望清晰可见。
“你也累了，好生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便是。”
说罢，他退开一步，似放她自在般，叹气离开。
一直到他出了景阳宫，殿中的温怜馨都未曾回头看他。直到他的脚步声已消失在这寂静的夜里，她才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青黛惊呼上前搀扶，将她搀到了塌上，又脱去她的鞋，将人扶着躺下，命人去打热水。
望着屋顶烟霞色的帐幔，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看着她无声哭泣的模样，青黛惊慌，却不敢上前询问，只得背过身子离开，留给温怜馨一个私密的空间。
之后几日，虽仍旧按平日的作息行事，但几个丫鬟仍旧能看出自家主子的强颜欢笑。
经常发呆，莫名垂泪，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让她们看了，心中也极为难受。
为了哄她高兴，今日赤玉特地做看一桌子的菜，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只是不知为何，温怜馨坐在桌前，却皱起了眉头。
“娘娘，这可是奴婢特地准备的，哪里不妥？”
赤玉疑惑的看了看菜肴，又看向她问道。
“并无不妥，只是不知为何，我这些日子没什么胃口。”
正说着，青黛提了一个食盒进殿。
“娘娘，这是郭公公送来的清蒸鲈鱼，说是陛下命御膳房特地做的，给您尝尝鲜。”
边说，青黛边将食盒打开。
正准备往外端盘子时，却不曾想温怜馨竟然扶桌干呕起来。
刚才，就在青黛朝她打开食盒时，突然一股腥味扑面而来，她一瞬间只觉胃中抽搐，一阵翻涌，便忍不住想吐。
这下将伺候的几人吓得不轻，纷纷手忙脚乱的扶她躺到床上。
沉墨也赶紧上前给她诊脉。
半响，沉墨面露惊讶，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她。复又再次搭脉。
温怜馨察觉到了沉墨的神色，皱眉自查。当她闭目內视，看到腹中竟有一团鲜活的生命，在不断吸取她丹田内金丹处吸收炼化的灵力时，瞬间呆滞。
“娘娘，您这是喜……喜脉……”
沉墨支支吾吾不确定的对她说道。显然沉墨也没想到她会怀孕，毕竟她们都明白这事几乎可遇不可求。
半响，她才从这一意外发现中回过神来，心中顿时欢喜非常，一种奇妙的感觉充斥全身，她似乎与腹中的生命产生了某种亲密的联系，彼此成为了最最亲近的存在。
只是她的好心情却在赤玉的一句话后终结。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赶紧派人跟陛下禀报……唔……”
她的话音未落，青黛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赤玉的嘴，可惜该说的，不该说的，赤玉已经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想到了前几日的事情，温怜馨扬着的唇再次垂了下来。
她心一沉，对着青黛和赤玉等人说道：“我有孕之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幽幽长叹：“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刻拥有你……”
在她与夜天煜的感情即将破裂的时候，匆匆而来的孩子，她该怎么办？
如果留下孩子，就仿佛留下自己的脆弱和牵绊，今后无论是与夜天煜分别还是反目，都只会令她越加痛苦，但是孩子又是无辜的，且修真之人本就难以有孕，或许终她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她又如何狠心不要呢？
做了决定，温怜馨也松了口气，开始满心期待起这个属于她的珍宝来。
“沉墨，我初次有孕，要注意些什么？你细细说与我听。”
她抬头看向一旁垂头丧气的沉墨，笑着询问。
听到她的话语，几人都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手舞足蹈的欢呼起来，竟比她这个新晋娘亲来得更欢喜些。
随后沉墨便将一些注意事项细细说给温怜馨听。一旁的赤玉赶忙将一些不合时宜的菜肴撤下，又回小厨房捣鼓汤水。青黛则与蓝袖商量起做几件宽松的新衣给她，首饰头面都要重新挑选些轻便简洁的放在梳妆台上。
“还有景阳宫内外让秦嬷嬷和郑嬷嬷细细排查一番，顺便把那些不安分的太监宫女撵出去。”
只片刻，几人便分头做事，温怜馨乘着还有些胃口，便吃了些清粥小菜，倒是未曾孕吐了。
接下来的三日，她不再理会纷繁的琐事，只一心养胎，赤玉每日炖着鸡汤给她补身子，她也勉强自己尽量多吃些，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却不知外头因她而沸反盈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