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参天的火龙盘旋着向上升起,青红色的炎火当空亮如白昼。
他六岁。
巨大的轻吟声中,他闻到一股浓浓的能量炸裂味道,见那青衣男人落寞的转过身,露出一缕略微苦涩的笑容。
光屑,燃起在青衣身影,随后带动着整个身躯,徐徐没入虚无,彻底消逝。
“照顾好她。”
这是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身旁多了一个三岁大的女孩。
逐渐沸腾的喧嚣中,他抱起小女孩,在乱木丛中不要命的东奔西撞,尖锐的草木割得他满身是血,全然不知。
浑浑噩噩中被绊倒,又重新站起,剧烈的喘息中,他低头看静静趴在怀中的女孩,红宝石般的眼瞳反射着火光,小脸莲花一般精致。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底跑了多远,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双眼一黑,护着女孩软倒下去。
梦中,无数扇窗户缓缓关闭,无数张画面渐渐消失。
睁眼醒来,还是一个夜,女孩安静坐在他身边,水灵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看。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孩子,他坐起身来,想伸手摸摸她的脸,扯得伤口撕裂,背上直寒气。
抬头,几人高的大气的正门上,书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夜”。
“这是夜家。”他自言自语,忍痛撑起身子,再也抱不起女孩,只得牵着她一步步向广阔的内院走去。
他并不清楚夜家,只知道这里是对的地方。
刚一进门,四处传来的脚步身迅速将两人包围,一个凶煞的中年男人,像是守卫,向他呵斥道:“出去要饭!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拉进女孩,把她护在身后:“这位是夜川大人的孩子。”
“夜川大人?!”几个守卫几乎是惊呼起这个名字,旋即将他们带入了内院。
一个豪华的房间中,他局促不安的坐在豪华的红木椅上,看着一脸茫然的女孩,赶忙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他已经没了记忆,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女孩是夜川大人的孩子,他得用生命去保护她。
不久,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个威严的老人被簇拥着走了进来,看到厅中的女孩,老脸上有些复杂。
“哦哦,乖,不怕不怕。”老人轻轻抱起女孩,一双精光的眸子看向他,问道:“你是谁?”
“我..”他连忙起身,有些慌张的拍了拍破乱不堪的衣袖,皱眉苦思。
不久,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急忙道:“夜秦!”
“放肆!”老人一旁的中年人大声棒喝,一脸厌恶的看着他满是泥垢的脸:“你这下人,也配用我夜家的姓?!”
“夜秦..好名字。”老人点点头,像是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给他们收拾一个院子。”
“族长!”立刻有人反驳:“夜川已死,我夜家何必冒犯众怒收留她!”
“夜川虽死,后人却是无辜的。”老人摆了摆手,面色坚定:“此事以后再议,先按我说的去做!”
从此,他带着小女孩住进了夜家最北边一个偏僻的院子。
春去秋来,一年过去。
他学会了做饭。
族长自从来了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夜秦在夜家做起杂工,靠着每月不多的工钱,买来粮食衣物,养起小女孩。
他做事很认真,很仔细,学东西也十分迅速,做工的师傅们都对他喜爱有加,偶尔会多给一点银钱,让他能买得起一些小东西,改善生活。
小女孩似乎对所有人都十分防备,除了夜秦回来的时候会笑一笑,其余的时间便是坐在窗户边,静静的发着呆。
她很爱干净,这是夜秦对女孩不多的认知,她也从不说话。
也许夜川大人的孩子并不会说话吧。
白天在外面做工,晚上夜秦便睡在门外的柴房。
花开花谢,三年又去。
夜秦学会了剪花,瓦工,运货装货,分类家族灵术收藏等。
总之,夜家所有需要杂工的活,他一个不落,学得有模有样。
许多师傅们都开始惊讶,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竟能做出那么细致的活。
他身体依然清瘦,却已经很结实,总是受到同辈小孩的嘲笑。
他并不在乎,他的职责是保护好夜川大人的孩子,除了这个,夜秦并不清楚自己还需要做什么。
小女孩渐渐长大,眉尾处浮现出一枚淡蓝色的小巧剑纹,瓷娃娃般的脸更加精致。
一天傍晚,夜秦扛着工具回来的时候,女孩把他拉进房中。
这里再也找不到刚住进来时那种破败的样子,房内被女孩打理的干净典雅,凭空多出了几分灵气。
“这可不行,您是夜川大人的孩子,我、我只是个下人啊。”夜秦有些局促脸红,轻轻挣开小女孩的手,从丝绸床上站起身来。
女孩轻笑着,渐成倾国的稚嫩脸上一丝温婉,拉回夜秦,让他坐在床上,从身后给他捶起了背。
“啊,原谅我吧,夜川大人。”夜秦心中情不自禁的开始祈祷。
女孩用力很匀,每一拳下去似乎都有一种奇妙的力量,使得他疲乏的筋骨立刻放松下来。
并且,她的拳头很柔软。
不久,夜秦又有了力气。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夜秦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他就能多做几个工时,赚到更多的钱,便能给女孩买更多的东西。
感受到身后停了手,夜秦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有模有样的抱拳道:“谢谢。”
说完,他的脸上又有些发红,径直要逃出房子。
“不用谢。”
身后,传来女孩悦耳空灵的答话音。
夜秦一呆,这些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孩开口说话。
回头,坐在床上的女孩轻摆着纤纤细腿,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
“您、您您会说话!”夜秦一脸震惊。
“嗯。”女孩翘起嘴角,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女孩长长的睫毛上,染得稚嫩脸上圣洁无比:“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夜川大人的孩子,我叫婉灵,夜婉灵。”
云卷云舒,又是三年。
夜秦已经不再需要师傅,反而成了不少后进杂工们的师傅,每个月的收入也渐渐多了起来。
如果族中对此有记载,那么夜家历史中最为幼小且出色的杂工,必是夜秦。
女孩虽只有十岁,已是让得夜家不少小辈们朝思暮想,平日冷清的院门处也渐渐多了一些守候的身影。
这几年,房中多了许多与灵修有关的书卷,女孩收拾好一方书桌,将书整整齐齐的堆叠在一起。
夜秦回来的时候,她便给他说一些灵修的理论。
“啊..您是夜川大人的孩子,以后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我只是一个下人,不能修灵术的。”夜秦看着女孩认真的眼睛,话音哑了下去,缩了缩脖子:“瓦工和杂艺我倒是很在行,灵修我实在学不会。”
“我说过了,叫我婉灵。”女孩放下书,脸庞枕着手臂,琉璃般的眸子认真的盯着躲闪的夜川。
“好好,婉、婉..”夜秦说不出口,摸着脑袋苦笑一声。
“不是婉婉,是婉灵啊。”女孩咯咯笑着,伸出莲藕般的白皙手臂,在夜秦额头上轻轻一点:“夜秦。”
“有什么吩咐?”
“我就以夜川大人孩子的身份,赋予你修灵的权力。”
“这..好。”
“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激动?嗯..好激动。”
这一年,女孩达到了家族规定的灵修年龄,开始接触灵道。
而夜秦是下人,自然是不能接触灵道,也没有人在意。
没有灵根的人是不能修灵的,而灵根决定着一个人的资质。
灵根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排除变异根,灵根属性越纯净,则说明资质越高,三属性灵根资质一般,双属性灵根便是资质不凡,单一灵根的灵修是各大势力争抢的对象。
夜秦并不清楚夜婉灵的灵根如何,只记得那一次跟着她参加家族年轻一辈的灵根鉴定。
一百多个小辈,排成一串长队,轮流将手掌按在一方巨大的石碑之上,族人们悉数到场,台上的长老们紧盯着石碑上的色彩变化,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发生变化。
之前一百多小辈,令得台上长老们喜喜淡淡。
最后夜婉灵将小手按在石碑上那一刻,长老们面色呆滞起来。
而族长,哭了。
这便是证明夜川大人的孩子天赋极好吧,夜秦心中思索着,想起那些看向夜婉灵的火热眼神,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那一天之后,夜婉灵每个月便有了族中下发的月钱,比起夜秦一个月的辛苦所得,还要多上许多。
从此他再也不用做杂工了,女孩每次领到的月钱,足够两人生活。
然而他依然灰头土脸的做着,因为他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能做什么。
他还是睡在柴房,不过柴房里纤尘不染,已经被女孩收拾得干干净净。
夜里,女孩的房间内开始亮起淡淡的青光,夜秦明白,那是她在纳气。
睡不着的时候,他就静静的坐在院中,能对着房子发一整晚的呆。
女孩的气质一天天发生变化,天赋逐渐传播开来,北明城外人尽皆知,连带着南胜王朝的名门望族也开始登门拜访。
夜川大人的名号,再次亮起在夜家,族中压抑已久的人们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说起曾经这样强大的一个族人。
女孩对登门者似乎从来不怎么上心,礼貌之中透着淡淡的疏远,让不少想着趁早提亲的人焦头烂额。
夜秦有些欣慰,有些伤感。
女孩对他越来越依赖,族中的同年人对他越来越仇视。
也许有一天,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以前的那种默契,随着夜晚房中渐渐充盈起来的青光,那些过去的经历都会化为一滩泡沫,渐渐在空气中一一碎裂,荡然无存。
若是真有那一天,当她强大到不再需要自己的时候,他不知如何去面对。
她是夜川大人的孩子,天赋惊人是自然,前途无可限量。
雄鹰自然是该翱翔在天际,而燕雀只能栖息于灌木丛中。
除了尽自己所能保护女孩,夜秦从来没有目标,头一次,夜秦觉得人生像是缺乏了什么东西,无聊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