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车上了油漆路，速度加快，六他妈晕车又吐了一次，折腾着眉头紧皱，一会倚着、一会卧着，六他爸看着帮不上忙，六他爸的思绪似乎也快起来。
“买吧”邻居的张三叔劝六他爸。“在市里都得买房”。
“买吧”六他妈也劝，“你咋也不能因为这个让六打光棍啊”。
“买吧”六他奶奶也劝他，“找亲戚凑凑，六都要三十了，你这么大的时候，六都快上学了，
“娶个媳妇就得买房、成个家就得买房、上了这么多年学，这书都念哪去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人家一样，高中毕业就说媳妇得了”、“工作也没个正式工作、手艺吧一点没有，买房到着急”、“上学我管、说媳妇我管、这买房我还得管，我管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六他爸反驳着、埋怨着，向六他妈、向着天空向着大地宣泄着。
那些天，“买房”这个字让他煎熬，像肩上扛了木头、心口堵了石头，这一天早上，莫名的煎熬和沉重再次释放出来。
“爸，你的思想得变变，这会跟以前不一样了”
“咋不一样了，戴个眼镜、上两天学不买房子就没法过日子了”
“一说你就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咋商量啊，一张嘴四五十万，我朝你要四五十万，你急不急，你要我命得了”
“谁要你命了，谁买房家里不支持点啊”
“哪条法律规定了儿子买房老子都得支持呀？”
“一说你就抬杠”六苦恼地蹲在地上。“你不支持我，我自己想办法”
“哼、哼哼”六他爸一脸苦笑“你自己想办法，行，你长能耐了，谁支持你，你管谁叫爹”
“哎--呀--”六无奈的用手抓着头发、挠着眉头，背上包，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有能耐他妈别回来”。六他爸冲六吼了一嗓子。
“人家领着新媳妇回来，看你这闹腾”。得知六不辞而别，看着本来其乐融融的氛围灰飞烟灭，六他妈开始唠叨不停。
六他奶奶拄着拐杖，挪腾着走到大门口，昂着头望着村口六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开。
一连几日，六他爸愁眉不展。
一连几日，六和云没给家里打电话。
一连几日，六他妈和老母亲没有和他说话，他压抑不解：“你们都冲我撒气干啥，那买房不是买个烧饼，哪来那些钱啊”
“不用你管，”六他妈真的动气了，“多好的儿媳妇，你是死脑瓜一根筋，没你这样的爹，第一次来就把儿媳妇气跑了”
“你又不是不识数，家里有多少钱你不是不知道”
“不在城里买房，打了光棍有你着急上火的那一天”。
“我就纳闷了，不买房就娶不上媳妇？不买房就得打光棍？”
“那你说咋弄？”
好一阵沉默。
“咱家还有多少钱啊？”六他爸问。
“跟你都说八遍了，就三万块钱”。
“三万块钱……”六他爸点起一根烟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他用力地碾碎烟头：“收拾收拾，明天进城”。
六他妈和老母亲都愣愣地看着他。
（四）
六他爸突然决定进城看六和云带着很清楚的目的。
他相信可以说服儿子，受过高等教育的儿子能够理解家中的不易，他想说，不买房或暂时不买房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没钱。
他很自信，一路上他都在想，他要说服六、他能说服六。
六他妈自打看到了连成片的高楼大厦，晕车似乎变得缓解，她盯着这些转瞬即逝的楼，想看清楚这楼的样子。
云听到二老要来看他们早早的车站去等着。
“叔婶，你们想吃啥啊，今天我请客”云挽着六******胳膊，像个孩子。
“啥也吃不下，晕车晕的我迷糊了，再说外面都挺贵，回去吃吧”。
“没事啊婶，大老远来一趟，头一次嘛，我发工资了，我请”云说。
“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围个围巾”。
“没事，我习惯了”。
六他爸看得出，云不但穿的薄，并且和回乡下那次差距很大，这次没有打扮了。
在去往云和六租住的地方的路上，六他爸还在想：要从哪里入口说服他们放弃买房呢？今天一定不吼不吵，心平气和、和颜悦色。
他要说：家里没啥钱，他和六他妈身体都有毛病。
他要说：还住房贷款很累的，大半辈子翻不了身。
他要说：家里的房也是房，故乡山清水秀没雾霾。
一路上，他大脑飞速的策划着，他太投入，几乎没注意云和六她妈像分别几年的母女，甚是亲热。
（九）
云和六在城外村里租的房子，找到这里不容易，下了公交还要走好几站，转过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红砖房、彩钢房的胡同，才到他们的租住地。
这一个“口”字型的小院。没进门六他爸问：你租这房子多少钱啊？
“二百”云说。
“不贵”六他妈说。
“贵到是不贵，就是有点窄”云说着推开了大门。
展现在六他爸妈眼前的是一幅多重、立体、复杂的画面。
“口”字型的小院，头上是挂满床单被罩和横七竖八的衣服，像蜘蛛网一样在院里编织着，地上除了锅碗瓢盆、水桶、蜂窝煤，还有脚蹬三轮车、自行车、摩托以及儿童学步车，当然没有轿车，狭窄的不允许。
在摆满了锅碗瓢盆的地上，六他爸妈几乎是跳跃着行走，六他妈还被一个孩子玩的皮球绊了一下。
院子里几个女人照看着孩子，有一个挺着大肚子，云和他们打着招呼，这些操着外地口音的人看见两个陌生人，盯着他们进屋，并用听不明白的方言对话。小院里炊烟缭绕，有点呛人，蜂窝煤上煮着面，像挂面、方便面或手擀面。
六他爸看的出来，这个院不仅住着六和云还有好几户。不过是六他妈先开了口：住着这么多人啊，我还以为就你们俩呢。
这个封闭、杂乱、拥挤的近乎水泄不通的小院，六他妈在从村里也没见过，他在电话里听六和云说的小院，印象中和家里的相似，三间大瓦房、一个大院、一片菜地。
“做了半天的车，快坐下歇会吧”云说。
在哪坐呢，小屋除了放着被子的床只能坐地上，他没看见凳子，更不用说沙发。
不到十平的小屋，没有窗户。六他妈还摸了摸装衣服的布柜，显然，他没见过这种柜子。屋里拉了一个挂衣绳，你想走到对面需要弯下腰，在一个旧的写字台上面放着六和云背靠背会心微笑的水晶照片。
这是六和云的房子，这是他们的家。
（十）
此刻，他看着院子、看着屋子，不只一次和六他妈巡视一样的眼神交错。
除了砖瓦房和简单的屋内陈设，这里仅仅好过六他爸住过的建筑工地的临建。所以六他妈还是憋不住说了好几次的：真窄。
“叔婶咱们出去吃点吧，六一会儿就回来”。
“不用，在家做点饭吧”六他妈拒绝。
“对，就在家吃”六他爸更坚定。
“咱还是出去吧，都没买菜”
“不不，都是一家人，有啥吃啥吧，买啥菜啊，东西在哪呢，我做饭”。六他妈挽起袖子，准备做饭。
“那我让六回来买点菜，”说着，云出去打电话了。六他爸点上一颗烟，他一遍一遍看着拥挤的小院和狭窄的小屋，透过有力的眼神，似乎想在屋子里找出藏着的秘密。
六他妈在墙角的电饭锅里找到几个凉馒头和剩菜，顺手拿起抹布开始打理这个狭小的空间。
“这个小屋吆，真叫窄，咋找个这么小地方呢”、“来个人没地方住”、“再说这冬天也冷啊，连个炉子也没有”。
她自言自语，又像说给六他爸。“我上个厕所去，厕所在哪啊”。
“出去找找吧，我也不知道啊，问问院里的”。“哎--”六他爸吐出猛吸的一大口烟，想吐出心底的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他点起第二根烟时，六他妈回来了，她转了好几圈没找到厕所。
“哎呀，你可别抽了，连个窗户都没有”。
六他爸这次没有犟嘴，他走到院里，躲开头上衣服床单，闪开脚下的锅碗瓢盆，他把目光聚焦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和心情一样，被什么压着似的，他吐出一口烟，看它慢慢飘散。
他几乎听不见六他妈在屋子里唠叨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