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几无猩红色的眼睛和他身后的魔神图神色凛然，无不为两个少年锐气酣然的战意所折服，再看向竹影归，更是觉得此人高深莫测，刚才那一招显然是故意露出破绽，为的就是让敌手将自己的臂膀削去，这又是为何？
“难道……”吕小钱负手而立，摩玩着手中的铜钱，仿佛想到了什么。
“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明；照塔层层，不如暗处一灯。”了钱笑了，肥厚的嘴唇向上翘起，光泽红润，缓缓说道：“在家出家皆是家，拜佛供佛皆为佛。”
“什么意思？”风四娘挑起柳叶眉问道。
吕小钱好像站得累了，突然盘膝而坐，说道：“听说竹影归四十岁的时候还是一个落魄的乞丐，整天拿个缺瓷儿的破碗连稀粥都喝不上，渴了就砍一截竹子，喝里面的露水，饿了就捏虫三两充饥。”
“吃虫子？”风四娘叫了起来。
“虫在竹心，很干净。”了钱解释道。
吕小钱点点头，接着道：“不但干净，还很甜。虽然生活困苦，但奇怪的是，这个老乞丐却很喜欢读书，不像我，只喜欢叫花鸡。”
“他有钱买得起书？”风四娘翻起白眼。
“没有，但他有竹笼剑，可以砍竹子去换钱。”吕小钱说道。
“既然他那么厉害，又有一把神剑，为什么不去当个有钱人的保镖，或者自己当个有钱人。”风四娘无奈道：“真是搞不懂你们男人了。”
“让人搞不懂男人的只能是女人。”吕小钱有深意的笑了，“他好像是为了找一个女人，甘愿过这种落魄的生活。”
“难道当个有钱人就不能找了！”风四娘忍无可忍。
“听说一个男人没有心爱女人的陪伴，便会食不知味，那吃山珍海味和一条竹虫又有什么分别？”吕小钱眼中有了落寞。
“这倒是。”风四娘陷入追忆，喃喃自语。
吕小钱轻笑着，拨开地面的雪，折了一根枯草叼在嘴里，接着说道：“直到有次竹影归快要死了的时候，被人用一碗白水面救了回来。”
“难道是雨帝？”风四娘问道。
“是他的妹妹，当今青狄长公主。”吕小钱干脆翘起二郎腿，枕着双手躺在雪地上，看着天井里暗淡的星空，转而说道：“一碗白水面之恩，再加上不能拒绝的理由，竹影归便成了天牢的掌印，一边抓人一边游历天下寻找自己的爱人。”
“青狄?”风四娘手掌捂着自己的心口叫道：“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有如此心机？”
“……”吕小钱显然没有意料到青狄居然会认识风尘界的大姐大，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毕竟那小丫头唯一的爱好就是男扮女装逛青楼……
“那你知道竹老头子的爱人是谁么？”风四娘对于这种事情最为关心，不等吕小钱开口，缀说道：“一定是个美貌绝伦的老婆婆吧？”
了钱有些困惑，都老婆婆了，还怎么美貌绝伦？
“不关我的事，所以我不知道。”吕小钱瘪瘪嘴。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风四娘语带讽刺，冷哼一声，“想你如此机心，根本不可能是个小孩子！”
吕小钱睁开眼睛，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终究觉得不太好，便调侃道：“外表暂时改变不了了，但我确实有一颗男人的心。”然后无赖的拍拍裤裆。
看着他躺着的姿势，慵懒而随意，但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气息，那是生而华贵的雍容，并不是一般大豪可以比拟的，风四娘凝噎，突然有种自己被临幸的感觉，终于“呲”了声，扭过头去，不再理睬他。
要不是空中传来一声惨哼，风四娘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死之间，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头黑色的魔兽正与竹影归的竹笼剑激战正酣，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
吕小钱懒洋洋的抬起一只眼的眼皮，无趣的摇着二郎腿，不屑的说道：“有什么可看的，这场战斗已经失去了意义。”
了钱傻乎乎的摸摸头上的香疤，问道：“此话怎讲？”
“你瞧他们二人各自断失一臂，又都晋为知玄境的高手，虽然‘意虚’刚成，但却威力超然，显然老死刀的传说是真的，那么他们除了将对方碎尸万段没有别的任何方法，但刚才竹影归显然是先卖了一招漏洞，故意被斩断胳膊，这就说明他有不得不败的理由。”吕小钱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醉葫芦，拨开木塞灌起酒来。
“不得不败的理由？那也没有必要自断臂膀啊！”风四娘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但要自断一个胳膊，就连另一只也不能要。”吕小钱将手拢在口边，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果然，话刚出口，只见一条血淋淋的臂膀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
青衫宽袖，正是竹影归的另一条手臂。
风四娘这回信了，用更加小的声音问吕小钱：“那他既然不想赢，又何必走这一遭？”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黄雀门？”吕小钱将嘴里的枯草啐进雪里，摆手示意风四娘在近些听话，“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是汉隆帝国唯一一个比天牢还要黑暗的司部。”
听完吕小钱的话，了钱下意识看向黑暗的角落。
风四娘眨眨眼睛，说道：“那不是类似于猎雪城的鸽组？”
吕小钱点点头，转而又摇头说道：“同样是情报机关，黄雀门却能杀人于无形。”
了钱闭着眼，握紧了手里的佛珠。
“那他们怎么不自己来杀我们？”风四娘的声音更小了。
“第一，咱们还没重要到被格杀的地步。第二，这次只是老捕头和黑帮老大的私人恩怨。第三，你应该知道，同行是冤家，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讲，黄雀门很乐于看到刑部的人死于某些可爱的小意外。第四，因为我在这。”
风四娘差点没双腿一软跌进雪地里，瞠目结舌道：“因为你在这？”
“嗯。”吕小钱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自己的狂妄自大，只是很随意的笑着说道：“因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们比我明白不知道多少倍。”
这时候莫游尘已经拖着残败的双臂退到了吕小钱的身边，他瘫坐在地，靠在一棵大树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要晕倒过去。
风四娘想要上前询问，却被了钱拦住，和尚摇了摇头说道：“让他静静。”
吕小钱看了看莫游尘，又看了看天上，看了看斜刺里某个亮点，又看了看天井里有了星光的天空。
竹叶瑟瑟沙沙漫天飞舞，掩映着幽秘的星光，竹影归断了双臂，白发乱舞，有剑横于身前，翡翠色的流光在剑上流淌，无端生出许多细小的黑色幽魂。
风起天寒，一头巨大的黑**兽在空中踏着铁蹄，方头獠牙，金角黑盔，拳头大的鼻孔喷吐着白色的气体，空气中弥漫着硫黄般的味道。
几无头破血流，虚弱的扶着魔兽的背部，断臂处还在汩汩流着鲜血，有些触目惊心，但更多的是血不流净命不惜的诛心快感。
吕小钱望着竹影归那通天彻地的气息，淡然的说道：“洞天境。”
这时寒光一闪。
四把剑同时架到了吕小钱、风四娘、了钱和莫游尘的脖子上。
持剑的人隐藏在卷动的黑袍里。
袍子上，是金丝线绣成的黄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