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柳离准备了如此之久……
有关兄弟会这任的甲子,流传在民间的说法有很多。
像是说他十五岁入不凡,而后单人击退了一整只精锐到可以潜入明彻府的盗贼啦。
像是以同阶战同阶,以一己之力战胜了狂化的阿斯加德狂战士啦。
还有被上任甲子看上,传授秘籍,而后三月前以不凡越境斩如龙啦。
如此种种。
但没有一则消息是得到过确认的。
以上关于甲子的传说,明彻涧可以确认的,只有第一条。
但就是那条也充满了被神化的特色:明彻家的内部情报显示,当时的甲子连唐刀也算不上,所面对的也仅仅是突破了明彻家宅重重警戒后遍体鳞伤的三个人。
就算是那样,当时的甲子也没有半分胜算。
事实上,当时甲子完全是靠智慧而不是刀刃劝退对方的。
他装作是明彻家最后的一道防线,一名返璞归真返老还童的宋符。
而宋符大多是不太愿意自己手上沾着血污的,甲子利用了这点,劝他们离开。
而受了足够重的伤势的盗贼们,也的的确确被他的小把戏所迷惑了。
他们原路返回,而后撞上了闻讯而来的那个真正的明彻家的“底牌”。
当场一横死,两投降。
这就是明彻涧得到的所有情报。
而关于甲子同阶胜狂战啦,不凡斩如龙啦,明彻涧仅仅把收集这些当作是繁复的公务之余的一点个人爱好罢了。
明彻希曾经怀疑明彻涧是个基佬,直到她有一天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样关心甲子。
明明从理论来说,甲子背叛了他和她。不,甲子背叛了的不只是他的青梅他的竹马,还有他在遇见上代甲子前的整个人生。
“我,我才不是关心他呢!”
那之后明彻希再也没有怀疑。
明彻涧是个基佬。
明彻希确信不疑。
潇洒、任侠、神经质。
这就是明彻涧对甲子的看法。前面两个是几乎所有唐刀的特质,后面那个则是明彻涧的个人理解。
整个青春期都有个男孩与自己形影不离,他在自己耳边叨叨这数不尽的大道理,当时的自己居然还尽数信以为真。想想都觉得可笑,难怪希当初把自己和他当成基佬。
但此时的明彻涧,哪怕是想到那些年轻时和甲子所犯得种种糗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从不认为甲子会死。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而甲子这种家伙绝对能遗臭万年。
至少不该死在这里,不该死在自己手上。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甲子,这和你之前说过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明彻涧骑在马上,小声嘀咕。
声音小道离他4米远的那位已经用眼神示意了自己五六次的,他所带领的这只骑兵的统领也完全听不见。
是的,虽然明彻涧当下的身份是望川之主,但他并不是这只骑兵的统领。
不,从名义上来说,他姑且算是“望川铁骑共主”。
只是没有一名骑士他指挥的动罢了。
所以此次出兵,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父亲,那个身在京城位列三公的父亲一手操办的。
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跟着这只军队出发罢了。
还有就是竭尽所能的让身边的叫做刘冉的骑兵统领相信,对面那个强弩之末的唐刀还有余力。
是的,明彻涧从未想让甲子死过。
他从不相信甲子会死,就好像甲子相信他一样。
人生如戏。
他自认为演技还算不错。
就像这次,他凭借自己对于曾经挚友的理解,硬生生的帮他寻到了一条生路。
否则甲子早在映秀楼就被围着剁成肉泥了,哪还来的到这里断江如龙。
明彻涧从不认为甲子会求死。
所以当甲子断江如龙,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甲子的想法,接下来只要自己出点昏招,让他安然离去便是。
他也以为自己已经读懂了甲子的剧本:甲子临阵入如龙,自己则是明彻家唯一一个敢于直面当代甲子并将之击退的族人,与自己死去的那几个长辈形成鲜明对比。
自己的每一次前行都踏在族人身上,有的是他们的尊严,有的是他们的尸体。
这便是门阀了。
但是这次,他猜错了。
毫无唐人尊严的逃离死决的甲子,断江如龙后并未破阵离去。
衣白不退,亦未杀人。
这是为什么呢?
明彻涧再一次的发现,自己并不懂甲子。
前一次是在十年前了,甲子与他相约一战,胜者拥有追求明彻希——那个他们共同的青梅。
他说过那会是场绝对公平的较量,但内容要到开始前五分钟说。
而后当晚,甲子就溜进了明彻希的闺房。
他夺走了现在明彻涧妻子的初吻,也收获了一个耳光。
而后,甲子高呼着“我的心受伤了”一路远行。但他从不认为甲子受到了打击。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不懂那个和自己厮混了十年的,爱吹牛懒洋洋做事半吊子三分钟热度的男人。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一个唐刀的内心,除了唐刀自己。
明彻涧看着四面环敌的甲子横刀出刀收刀,复横刀出刀收刀。明彻重骑列阵,白骑冲锋,百骑落马,另有百骑冲锋,另有百骑落马,先前百骑上马,复冲锋。
八百骑后,甲子打了个趔趄。
唐人极为重视风度,唐刀尤甚。
所以当甲子连风度都没法保持时,明彻涧知道,只要再一次冲锋,甲子绝对会死。
所以他豪不犹豫的下了一个命令。
“让儿郎们缓一缓。”
他对刘冉说道。
刘冉诧异的看着他。
并未下令。
“所谓狡兔,鹰落时尚且殊死一蹬,而况如龙唐刀乎。”
也许是处理了太久太久的琐碎案牍,明彻涧在紧张的关头总爱蹦出些文言。
刘冉回头,看了看甲子,确认了他的状态后。
挥手。
有号角响起。
刚刚准备扬蹄的百名明彻重骑拉了拉缰绳,收住了马脚。
明彻涧一直信任甲子。
但甲子明显是在求死。
刘冉双腿轻夹马腹,御马踏着小碎步从传令兵中拿过了令旗。然后他调转马头,走到明彻涧面前,将令旗交出。
结果被当作是要抢功了么?
明彻涧顿时感觉有些难受,这些军士果然还是没把自己当作自己人,不,或许他们眼中,自己和那些纨绔并没有任何区别把。
明彻涧接过令旗,右手举起放下,举起放下,不敢下挥。
而后,有人自天上来。
乙子从她的浮游水母上落下,仅一击,败明彻涧身周二十亲骑,然后,抓着着他的衣服后颈将他拎起,直往柳离身边奔去。
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喂喂,风度,风度,你就不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叫我解开包围圈么?”
场景变化的太快,明彻涧连之乎者也都忘了曰。
乙子右手举着明彻涧,像是放风筝一样往甲子身边赶去。
所过之处百骑避。
“才不要,这样很麻烦的。”
乙子回答。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了,其次就是甲子。”
“啊,正好,我也最讨厌那个家伙了。”
“那你怎么不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要劫持我?”
两人同时发问。
“杀了他很简单啊,但你想想,就算是一只狗,和你活了十几年,你也会有感情的对吧?再说他只是烦了一点贱了一点,对自己的朋友还算过得去。天地君亲师,甲子好歹算是我半个亲人,吾不亲亲,吾何亲也?”
“我才不是为了救他劫持你的呢!这是我的任务你懂么?再说了,那个家伙死了,就没人帮我养仓鼠了,再找一个帮我喂仓鼠的人很麻烦的!”
同时回答。
“这可真是教科书式的傲娇。”
依旧坐在高台上的柳离收敛了气机,继续在袋子里找东西塞进嘴里。
大局已定。
**
时间前移5分钟。
甲子以为,自己约莫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令他惊讶的并不是自己可能死的如此“卑微”的事实——事实上以一己之力正面对抗上千明彻重骑还令其中半数以上失去战力,这已经是极为了不起的战绩了。
这毕竟是巅峰时期号称“千骑一英魄”的明彻重骑。
虽然,现在的明彻重骑空有名号,甚至连最基本的“一线潮”都跑不出来,但这并不影响甲子此战的强大。
毕竟他也只是一名唐刀,即便如龙,也无法如同“英魄”一样正面破阵。
所以甲子惊讶的是,自己对于死亡的感觉。
死亡稀松平常,死亡注定来临,死亡即是永恒。
对于战死在这里,甲子没有任何不甘心。
即便他知道自己一死,明彻涧会愧疚终生。
即便他知道自己一死,刀意破阵子终成绝唱。
即便他知道自己一死,有个叫做乙子的女孩会后知后觉的伤透心。
但他依旧不惧怕死亡。
每个唐刀,都在寻找自己的埋骨地。
这大约是他师傅对他说过的最为有“意境”的话了。
“这就是找到埋骨地的感觉么?简直糟透了。”
挥刀收刀之间,甲子望天。
“老实说,我知道为什么你不护佑柴纳。不,每个柴纳人都知道,所以就算天灾再多我们也能忍受。”
“但‘英魄’这种东西真是太不要脸了啊,老天爷。”
“你看看我师傅,其人之破阵子那么清澈,他其人琉璃盏那样锐利,为什么,他就无法击破那个‘英魄’的防御呢?”
“脚不离开大地,伤口就不会停止愈合,身躯不离开空气,元气就不会停止增长,精神不背弃天空,意志就不会疲惫。多么强大的战力,多么恶心的持续战斗力。”
“所以为什么,要拿他们对付我们?”
“我们不是已经繁衍了五千年了么?五千年的灵魂献祭,就这样你还不满意么?”
“凭什么,柴纳无英魄?”
“凭什么,柴纳落地干戈起?”
“凭什么,柴纳凡有人入如龙,必要献祭一臂?”
甲子横刀,势断江。
所问之处,为苍天。
甲子横刀意问天,不伤柴纳之人。
直至力竭,气尽意存。
以木刀拄地,不倒。
意识稍微模糊了那么一小下。
而后,有一人拎明彻涧至甲子面前。
恰好是甲子那意识模糊时所看见的脸。
“丧气话都说完了?”乙子问。
甲子低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似得点了点头。
然后乙子扬拳,明彻涧和柳离都清晰的看见了她身上极具美感与张力的钢铁外骨骼的每一个散热口都冒出了一股白烟。
她这拳直接印入甲子腹内。
明彻涧看着甲子倒飞而出,准确的用后背撞向柳离坐着的,土硬如石的高台。
入土三寸。
“这太不讲究风度了。”
他感慨道。
乙子对他扬了扬拳头。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揍他了,只是打不过。”
明彻涧缩了缩脖子,毫不犹豫的背弃了自己的怜悯之心。
乙子走上前,用脚踩在靠着土台而坐着的甲子肩头。
“喂喂主人,你的内裤会被看到——”
然后一拳打飞了由于飞的太慢,刚刚才靠近自己的、多嘴破坏气氛的枕水母小九。
双颊稍微有些泛红的乙子收回了脚,居高临下的对甲子说。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
甲子稍微有些心虚的点点头。
“你怕你复仇失败,我会替你复仇而死?”
甲子还是点点头。
“那带我一起去就好了。”乙子说。
甲子摇摇头。
“你怕打不过?”
甲子点点头。
“那就等到我们打得过再去不就好了?”
乙子张口,仿佛是要说出什么似得。
但她最终没有开口。
自己是“魔女”这样的事,说出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最后,她蹲了下来。
正好平视甲子。
她凑了上去,直到鼻尖和甲子的鼻尖处在若即若离的距离上。
正好眼眸对着眼眸。
透过淡蓝色半透明的智能头盔显示屏,甲子能看见乙子眼中如水般的哀伤与后怕,而乙子仍未自知。
“你死了,我会不喜。”
当然,甲子还能看见乙子眼中那“由于自己及时赶上甲子没有送命的欣喜。”
她从胸口掏出甲子的“节”,给甲子带上。
“主人,这样的体位会被看到胸——”
并再次抓着小九的触手,将它砸到土台上。
入土十寸。
“总之,你要死的话,记得带上我。不然你一个人死了,我会觉得很麻烦的。”
乙子对甲子笑,闭上眼很明媚的那种。
“我最讨厌麻烦了,你知道的哟,再找一个像你一样的‘随从’可不那么简单呢。”
只是乙子眼角略带水迹。大概是雾气罢。绝不是后怕什么的。
甲子点头,以袖遮面。
隔着长袖,甲子泪流。
高台上的柳离磕着瓜子。
秀恩爱的都去死好了。
他这样想道。
那么,那些准备好了的耗费了大量精力布置的,带有光学迷彩的量子矩阵光子炮台阵列该怎么办呢?
柳离胸很平。
但柳离胸中有很多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