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三怒火
在泉州知府衙门二堂上，通明的烛光映着张汉生铁青的脸庞，让一帮子人看了都不寒而栗，吴海站在张汉生身旁，本来想嗫嚅着说什么，但半天硬是想不出一句话安慰他，只好叹口气，把身子往暗处缩了缩。戴叔伦此时跪倒在地，正拿巴掌一下下扇自己的脸，他此时脸肿得如同猪头，可犹自不敢停，众人听那声音清脆，像是打在自己脸上一样，都觉得脸上火热一片，朱克庸身子躬得如同虾子一样，尽管他这个姿势已站了些时间，已是觉得腰酸背痛，但仍然一动也不敢动。张汉生呆坐在椅子里，两眼冒火，恨不得把眼前这帮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戴叔伦自已打自己耳光的声音异常响亮，夜已深，大家一点睡意都没有。
待过了半晌，张汉生一拍桌子，嘴里恨恨骂道：“一般蠢材。”他今日一大早送朱克庸和戴叔伦出海作战，本想自己派出了佛朗机大炮，对付那帮海盗是绰绰有余，因此早在楼外楼订了上好的酒席，只等两人回来便为他们庆功，哪想到等到最后，只等到了一帮残兵败将，不止带出去的人死伤了大半，连自己暗中重金购得的佛朗机战船都被凿沉了，他当时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朱克庸是深知张汉生性子的，他这人最是记仇，本来今天出海作战就是因为那帮海盗想坏了他大事，原以为可以教训他们一通，没想到那帮海盗甚是狡猾，先是拦住自己，等到了退潮之际又抢先登了岛，又趁天黑将佛朗机战船凿沉，这次败得如此狼狈也是他没有想到的。趁张汉生还没有发作之前，他赶紧低声说道：“这次本是应该手到擒来的，只是没想到丁四也在岛上，据下水的兄弟说，那船就是他带人凿沉的。”
戴叔伦早在回来的路上和朱克庸商量好了，听朱克庸这么一说，立刻连声附和道：“朱师爷说得甚是，那丁四本是朝廷命官，没想到跟盗贼勾结在一起，那盗贼有甚见识，这都是丁四的计谋。”
张汉生还没说话，吴海已经先忍不住了，他赶紧跳了出来，对着张汉生说：“张大人，这丁四着实可恼，我看他早有反意，说不定借着这事他想在海上称王，咱们赶紧给朝廷上折子，让皇上派人来收拾他。”
听了吴海这话，张汉生勉强将满腹愤怒压了下来，暗暗叫自己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倘若让这吴海上了折子，等朝廷真要派人来，说不定正赶上自己举事，那时大军压了过来就麻烦了。他好不容易将怒火收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吴大人，这次是他们不谨慎，误中了丁四等人的道，你放心，先叫他们得意几天，等过几日，我想好了计策，再派官兵前去，定要杀得他们血流成河。”
吴海听到这里，以为张汉生不愿让朝廷知道这次大败是生怕自己失了颜面，赶紧胸脯一挺说：“张大人，如果这样说，我一定会向朝廷守口如瓶，等张大人把这帮海盗给捉住了，我再大大向朝廷表了大人的功劳。”
张汉生点点头，心想：幸亏朝廷所派之人不都是丁四这般精明的，也算是老天给了我条活路。如此一想，心里倒略略平静一些，又念着朱克庸跟戴叔伦过些日子还是要为自己出力的，脸色一沉，喝道：“你二人这次出战，误中了海盗诡计，反失了战船，又折进去许多人手，本来应该重罚的，但念你们忠心耿耿，也是尽了全力的，这笔帐先记着，我且等着你们将功补过。”
朱克庸和戴叔伦都是知道张汉生话里意思的，闻言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他二人这才敢抬起头，跟张汉生目光对视，将不能说出来的意思表达了淋漓尽致，张汉生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
此时已到了下半夜，张汉生吩咐众人回去歇息，只是单单留下了朱克庸，等众人散尽，朱克庸才看着张汉生的脸色等他吩咐。张汉生却坐在椅子上并不说话，过了半日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夜沉如水，北斗星大亮。张汉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今日梦蝶派人送来一个条子，说富坚一郎十日后率兵到泉州。”
朱克庸心里一喜，看着张汉生小心翼翼说：“大人，这是好事呀，咱们这一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张汉生脸上喜忧参半：“我原是觉得这事是十拿九稳的，泉州城是我的天下，徐宏图那里是说得死死的，现在青儿又嫁给了他，他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以张士诚四世孙名义昭告天下，富坚一郎所带倭人又是极敢拼命的，这拿下长江以南是不成问题的。但今日一战，我心里实在有些忐忑。”
朱克庸这才明白了张汉生心里在想什么，他沉吟一下，坚定地说：“大人，欲成大事者，必要冒些风险，这次出兵也有我的不是，原是我们太轻敌了，没想到这帮海盗也是有些脑子的，早知道有这样的结局，我们就把船停得远远的，只等涨潮时就冲过去，管保是手到擒来。”
听他这么一说，张汉生脸色才好了一些，点头说：“今日一战，也给了我们提醒，从今以后，诸事要更加小心，切不可得意忘形。”通明的烛光里，张汉生的脸上又渐渐浮上了狠意：“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情只能是一步步往下走了。你现在就休书一封，告诉徐宏图，让他做了准备，十日后，让他准备好人马，等富坚一郎率人来了泉州，我就在泉州扯了大旗，直接杀到福州去，那时他里应外合，一举将福州拿下。”
朱克庸赶紧称是，张汉生又咬牙说：“牢里关着那汪之洋，别让他断了气，打折了他腿，割了他舌头，把他脸划花了，派人送到福州，我让他天天看着青儿，偏又一句话说不出来，看他还有什么办法迷惑青儿去。”
朱克庸听得汗流浃背，立刻答应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