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构造的第一笔总是极难书写,就如同一部人生传记的第一句总是无从落笔。
这是威尔斯离开家族,正式跟着这个老头开始听他授课时的第一句,彼时并不是此时,彼时的他才只有七岁,并不知道这个穿着奢华的过分的老头,有着怎样的不平凡,而这种不平凡,从他的体内传到自己的体内后,将如此彻底的改变这个世界。
整个故事的开端,若是一定要海威尔在此时开始整理思绪,那么只能从那一天开始。
那是一个多么明媚的清晨,而今时今日又有多少人在怨恨着那明亮的宛如巴兰澈巨大阴影的清晨。
年过半百的迈特纳伊伦伍德站在城堡的露台上,高耸的法兰堡遮住了东海初生的日光。今天的法兰不似以往的慵懒,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初鸣的这一刻。
海岸上无数船只停泊于法兰港内,无论奢华或者简陋,都安静的停在法兰港里,因为今天,伟大的,年迈的伊伦伍德公爵,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叫威尔斯,意为海神的恩赐。
作为法兰世袭的大公,联邦最有分量的城市拥有者之一,迈特纳伊伦伍德老来得子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兰瑟。
连首都薇拉的大人物,也无一例外的不惜耗用神石的力量,只为第一时间送来最诚挚的祝福和最亲切的善意。
然而小威尔斯茫然的被老父亲举过头顶,从降生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是手握金杖,注定此生非凡,即便他到现在,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就算他又聋又哑又如何?迈特纳依然自豪的将他高举在领土之上,城堡之巅,因为他是伊伦伍德。
小威尔斯并没有关注着脚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的目光被东边那轮金灿灿的光团吸引,被一望无际的大海所吸引。
“他很健康,”伊伦伍德大公坐在长桌的一端,对着同桌的尊贵的客人们安然的说着,“如果不考虑哑巴这件事,那么他确实是很健康。”
客人们高举酒杯,庆祝小公爵的健康,大家都知道,谁在乎呢,这次薇拉使团来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小公爵。
“您考虑过我的提议,”年轻的凯文劳伦特慢条斯理的处理着桌子上的食盘,看似无心的说着,“想听听您的看法。”
老迈特纳接过凯文公爵手里的餐盘,将几个吃的差不多的盘子摞起来,示意下人撤走,“看看这只手,这是一只快要被埋进黄土里的手,我每天要吃那么多的药,就在等那小子长大,我每天都在担忧,担忧我的身体可能等不到那一天,所以我每天都必须全神贯注的活着,并且全神贯注的让整个法兰乃至南部都好好的活着。”
“嗯,”凯文只是轻轻的附和了一声,今天在场的,不论南北,不论年龄,都是各地的领主,可能大概除了艾兰和威尔斯,其他人都应该明白老迈特纳的意思。
艾兰是多兰城的领主,他属于北方,大家却都知道,他是个不用脑子思考的笨蛋,因为他的脑子长在伊伦伍德的头里。
而威尔斯此时不过七岁,他没有必要听懂这些事情,他只需专注的盯着眼前华丽的酒杯,那酒杯里的液体此时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他就那么静静的盯着这琼浆,深色的液体终于被他看的按耐不住,开始缓缓的流动起来,然而这种混乱的流动方式并不能让小海威尔满意,他不是想要这样,所以他开始更专注于他的世界,他的玩具。
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内旋转,慢慢形成一个并不湍急的涡流,然后开始匪夷所思的漫出酒杯,却没有散落开来,而是逐渐旋转,形成一个类似沙漠上风暴的状态,在酒杯上方肆虐,这无疑不仅仅只是逗得小威尔斯咯咯的笑,更让他成为这场餐会的中心。
迈特纳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他饶是无趣的招了招手,一个侍卫便走了过去,一只手按在小威尔斯的肩头,小公爵不经转过头来,看着这名侍卫,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就放过了那杯液体,今天,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欲望,或者说,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琥珀色的小风暴突然化作一道逆流,以一种非常霸道的方式,刺向这名侍卫的脸部。
这事从未发生过。那名侍卫反应非常之快,拿起桌上银质的餐盘遮住了自己的面门,然而餐盘上迅速出现一个细小的洞,琥珀色的逆流在侍卫的瞳孔前无限放大。
眼看就要发生悲剧,一道细黄色的尘土在所有人并未发觉时就从地面上漂离,然后迅速凝聚在侍卫的眼前,像极了摊开的一层薄纸,那么薄薄的一层,看似脆弱,却在那道逆流甫一接触的刹那,一下将它裹了进去,顷刻间原本明黄的尘土渐渐变成褐色,了无生趣的坠落到地面上,安静的仿佛它本就没有动过一样。
侍卫紧张的单膝跪地,手心里依旧攥着一抹凉意。
老迈特纳将微微变形的勺子放到桌上,“把小公爵带回房间里去。”
而后他侧过脸,对着一个穿着暗黄色长袍的男人稍稍低了一头,“艾尔伦神官。”
那个叫艾尔伦的人并不在意,仍然看着小威尔斯:“这孩子已经缔约了吗?”
“没有,”老迈特纳稍稍的顿了顿,“即便没有缔约,这种情况也并不算太特殊吧,只是今天有点反常,十分抱歉。”
艾尔伦低着头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回忆之前的状况,“有意思,我必须请他来一趟。”
在场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艾尔伦神官,如果在兰瑟,能让艾尔伦神官看不懂,并且要用请的那位,必然只有一个男人。
就连凯文也疑惑的看着身边这个最信任的老师:“有这个必要?”
老迈特纳也就像听到了一阵晴天霹雳,“神官大人,就算没有缔约,能使用恩典的例子也并非鲜有,整个联邦何止千例,在下看来,断然是没有这个必要。”
艾尔伦稍稍皱了皱眉,显得颇为不满:“既然这事情被我看到,那自然就是神殿的事,神殿的事,自然要由神殿处理,你们若有看法,自可以去薇拉向长老院递交申诉。”说罢,艾尔伦起身离开座位,对着一名侍卫“带我去小公爵的房间!”
侍卫愕然的看了看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又看了看迈特纳公爵,却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艾尔伦回过身子看着老迈特纳,老公爵怔怔的望着桌上变形的勺子,一时没有缓过来,直到发现神官投来的目光,才立马反应过来,朝着侍卫点了点头。
“看来,伊伦伍德家又要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了。”凯文劳伦特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并没有咀嚼出什么太好的味道,“恭喜大公。”
然而老迈特纳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兴奋,更多的仿佛是一种怆然,如果是神殿要人,那么他也只能放手吧。只是,若真的进了神殿,这辈子何时才能出来,去侍奉了海神,又怎么能侍奉他这个老父亲,又怎么能担当起伊伦伍德家,担当起整个法兰乃至南部联邦。
如果被选中去远赴神殿的未来,又有谁来担负起南兰瑟这些商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