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千默高兴地披了个披风就往外跑。
千默喜欢雪,最好是下个一夜,积起厚厚的一层,然后走在看上去软绵绵的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走到雪地中央然后抬头看,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她可以放声大哭,痛快大笑,再也没有什么礼义教化,再也没有什么病痛不快。
雪下得不大,千默站在院子里,雪花飘到千默的头发上,就像一小朵一小朵的丝竹花。
萧毅在宫中一般都是守卫在雾黎殿门口或者千默所住的尔衿阁门口,很少进得阁内。今日正巧安郡世子林池术差他将一个锦盒呈给公主,他便来了千默的尔衿阁。
萧毅踏进尔衿阁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千默抬着头,微微笑着,神情专注。细小轻柔的雪花在她身边轻轻落下,最后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心向上伸着,似乎想要接住落下的雪花,但是掌心的体温,让它还未拥抱掌心便已经化成了一滩水。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明明知道奔向的是灭亡,却依旧义无反顾。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不能相提并论,一是死物,一是活物。然而相同的是,它们都难逃毁灭的宿命。
这一刻,萧毅竟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渺小到……短短的一生都不能为自己认真活过。即使,是像飞蛾一样扑火,他也不能。他的命不是他的。
萧毅望着千默被冻的有些红扑扑的脸蛋,有些怔忪。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便被教导,将来他活着的意义只有一个,残酷的教导他习武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陵帝,保护主子。他的整个人生都不属于他自己,连命也不属于。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萧毅。”
听见千默的声音萧毅回过神来,暗恼自己的失常,单膝下跪,恭敬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千默点了点头,问:“何事来寻?”
“安郡世子让属下将此物交给公主。”
千默接过那只雕刻精致的红木锦盒,也没有细看。突然对着萧毅道:“带我去马场吧。”
萧毅皱了皱眉似在思考,然后试探道:“公主可否过一日再去?马场在皇城西郊,骑马过去来回也要大半日,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嗯……也对,那便不去了。”千默又抬头看天上飞雪,“我也就是突然兴致来了随便一说。”
萧毅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遂抱拳行礼,准备离开:“属下告退。”
“嗯……等等,萧毅。”
“公主有何吩咐?”
“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
“……”萧毅低着头,面容一如既往地刚毅,不知作何回答。半响,方道:“属下活着……就是守护公主,公主在此,属下必然不能离开。”
“我想离开这。”千默望着白茫茫的天空有些憧憬,“我想走遍三川、看遍四海。不想拘泥于脚下一方土地。”
“公主……”
“可惜我是公主呢。”千默自嘲道。
萧毅忽然有些难过,公主也同他一样,有着想要挣脱却不能挣脱的枷锁。离不开,逃不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谁又比谁好一些?
飞蛾对火光的钟爱让它不能自已的扑向火源,它也不自由。毕竟,谁又知道,它一定是想要选择死去的呢?它也无法,因为本能如此。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没下多久便停了,千默虽然有点遗憾,却也不失落。因为她知道,总还会有下一场雪。
又过了两日,林池术琢磨着千默迁怒的火气败的差不多了,自己也送了礼物赔罪,掐指一算,公主殿下今儿个必定心情不错。于是林池术特特跑了街市的几家饭馆打包了几分千默爱吃的点心零嘴,施施然晃进了皇宫。让林池术没想到的是,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林池术刚踏进雾黎殿,就瞧见秦漓泊道貌岸然的坐在那里惬意的喝着茶。
林池术不喜欢秦漓泊。他厌恶秦漓泊脸上那一副云淡风轻、平易近人的虚伪面孔。对于林池术来说,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亲近或是疏离都应该态度明确。而不是像秦漓泊那样对谁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但是又对谁都无甚真情。不过,只要秦漓泊不忘恩负义做出对不起东陵、对不起千默的事情,林池术都可以对他无所谓。
“微臣参见安郡世子。”
“不必。”上次找秦漓泊喝酒,林池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灌醉了他问些问题,灌不醉也没关系,探探他的口风也是好的。但是喝到最后林池术也没有得到一星半点想要知道的东西。
秦漓泊如今官拜太子太傅,是上一届科举的状元郎。让人啧啧称道的是,这个状元郎乃是一届布衣。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林池术却清楚,这个秦漓泊今日成就,都是汝初公主所赐。
那是三年前,千默的生母瑞妃娘娘病逝,陵帝哀恸,罢朝三日,亲自将瑞妃的棺椁送入的皇陵,当然,千默披麻戴孝,随侍左右。十二岁的千默看着母亲的棺椁被抬入皇陵,不哭不闹。只求陵帝让她在皇陵守孝三月,以慰亡母之灵。陵帝允。
千默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秦漓泊的。
当时发生了什么林池术不知,但是千默身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难免让人疑心,陵帝曾查过秦漓泊身家是否干净,查得结果是一年前秦漓泊的父母双亡,无人接济,于是四处流浪,再无其他。便成全了千默的善心,没再过问。
千默在皇城赐了秦漓泊一个小院并不时的接济他,知晓他曾读书习字,便给他送了一些书去,不想两年后,这个本不起眼的布衣却成了轩陵皇城炽手可热的“三杰公子”之一。更是在那年的科举上一举夺得魁首,披红戴绿骑马游街,春风得意羡煞旁人。这个面容俊俏的年轻状元郎一时跑进了无数闺中少女的春梦里。
秦漓泊入宫得陵帝恩赏、拜官之后,便和千默走的近了。冠冕堂皇的说什么是感念公主的知遇之恩,救济之恩,赠书之恩,但在林池术看来这些都是借口。秦漓泊必定居心叵测、另有所图。这么多恩情难以偿还,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啊!道貌岸然的臭小子!
此刻,林池术坐在秦漓泊的对面,盯着秦漓泊的眼神有些……幽怨。
秦漓泊有些莫名其妙,试探道:“世子,可是微臣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若是你这张脸生的难看点就更妥了。林池术心里不怀好意的暗想,面上却不着痕迹的收回盯着秦漓泊的阴森森的目光,轻啜了一口茶,道:“不知秦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无甚大事,怕公主烦闷,特地从宫外带了些小玩意给公主解闷。”
哼!果然居心叵测!林池术暗暗不爽。
——“公主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