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和忧虑像蔓草一样蔓延,芷兰固有的心理学知识原来竟然如此脆弱,以至于在她近乎神经质般的生活状态中丝毫起不到调解、舒缓焦虑的作用。
她的那些怀疑,并非一时产生,只是把所有这些假设或事实按照自己的倾向梳理清晰,却只经历了很短的时间。爱恋中的人,总是这样患得患失,总是这样陷入捕风捉影之中。不等她去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她自身早已经陷入了逻辑自证的泥淖。
她的忧虑中竟然夹杂着一丝虚假的开心,她告诉自己,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告别他了,终于可以让他和绿萝待在一起,而自己也可以从此内心毫无芥蒂。然而,虚假的自我安慰往往伴随着更大的伤心,人怎可一直活在用自欺的精神胜利法造就的生活当中,更何况芷兰并不愿意忽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矛盾的感觉,扭曲的情绪,纠结的事实,美洲大陆的空旷并没有提供一些好的场所和好的气氛,或者好的心理哲学来将这一切辨析清楚。
情敌,绿萝是她的情敌,虽然早就有这个念头,但以前的芷兰不肯承认,而今芷兰终究承认了这个事实。但是,她却无可奈何,她能做什么?竞争,去伤害那个梨花带雨的小妹妹?有这种想法时,她都会自责一番。
大洋彼岸的绿萝和他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芷兰至少知晓。绿萝并没有从他那里讨回些曾经的感情,或者重新获得他的爱恋。而他依旧固执地坚守,芷兰是真的分不清他固执地坚守着什么,是对芷兰的一片痴心,还是与芷兰毫无关系的自我承诺?
芷兰心力交瘁,她想理清自己的思绪,而她最想理清的便是芷兰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只是维护那一种经过表白的情侣形式?这两者并非相同,因为即便是最后走向婚姻殿堂的人,也会缺乏爱情的基础,比如包办婚姻,比如政治联姻,比如相互炒作,这些爱情之外的因素,都会成为缔结婚姻的原因。这些因素都是显而易见的,而还有另外一种爱情之外的因素,比如芷兰对他的怀疑,怀疑他的徒重形式而轻视爱情的实质。也许当初他表白时有着真心实意的爱情,可绿萝出现以后,也许他已经变了,也许那时两人之间便只有形式的表白束缚,而没有实质的爱情。
形式和实质,她向来知道他所学的专业更加重视形式,不因实质而去伤害形式。
她想找到答案,可她除了主动问他之外,别无他途。主动问他,这更是个难以下定决心的行为。如果说还没有和他分手的时候,如果说是在那次机场送别时,她会有机会质问于他。而今,自己已经说出分手,自己已经把冷漠和无情植入他的感觉,自己哪还有什么借口可以和他说话?他的傻傻等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至少在表面上,芷兰认为自己要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这次,她没有纠结过多。她想确认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对她来说分量都是极其沉重。如果他真的只是重视形式,忽视两人的爱情,她已经下定决心再见面时用最残忍的语言和眼神讽刺他;如果他还重视彼此的感情,那..想到这一点时,她犹豫了,即便他重视,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跑回大陆拥抱他?接受他的等待?那绿萝呢,她再次陷入苦恼的循环论证。
况且,即便他会回答自己的疑惑,他会不会撒谎呢?芷兰一度生出这个疑问。但她很快将这种想法抛掷脑后,她认识的他,不会在这里犯他意识到的错误。他至少算是个谦谦君子,至少是个重情之人,尽管重情的依据是对绿萝的日日思念和不舍。而故意撒谎这种事,至少芷兰相信他不会去做。
她之所以去问他,正是基于确信他不会撒谎。他可能意识不到自己行为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承兑诺言,但当别人给他提点,挑动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时,他便会很快找到自己真正的感觉,到底是爱她,还是不爱她。
芷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出现哪种结果,如果结果是他不爱自己,那芷兰便做好准备从内心深处祝福绿萝和他,从而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手。如果结果显示,他爱着自己,芷兰想到这里时只是满脸通红,她真的没有为这种结果的出现做出心理准备,做出什么可以使自己平静的心理准备。
她断断续续,注意着各种用词,注意着各种语气,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篇近两千字的邮件。芷兰要向他确认,到底他坚守的是和她之间的爱情,还是仅仅只是自己一个逻辑自证的承诺。
点了发送键的一瞬间,她有些开心,开心这个决定终于付诸实施。可是没过去多久,她又开始惆怅万分,她在心中嘀咕,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自己是不是觉得他太好欺负,所以才一再让他受到伤害?
大洋彼岸的他看到她的邮件时,有那么一瞬间是那么开心:她终于主动理他了。然而,开心并没有随着双眼浏览邮件内容而继续。相反,伴随而来的是愤怒。
什么乱七八糟的疑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他觉得芷兰再次无理取闹,他再次被芷兰的“如此”无理取闹激怒,她每次总会将他们之间的感情说得一文不值,每次都伤得他痛彻心扉。
他想跟她聊,想直接跟她说清楚,他预想听到她声音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又抽什么风了?”可是,他跟她联系不上,因为她一直拒绝,拒绝他的视频聊天,拒接他的电话。
近两千字,就讨论一个问题,就讨论他是不是人格分裂,讨论他是不是借着爱她的名义去证明自己对爱情的忠诚,她问这份爱情,是否不必有她的存在。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她所谓心理学上的某种人格类型,在他看来,这种指责和质问太也荒谬不堪。他不打算回应她的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就是无理取闹。
可当他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为芷兰着想而体会这种无理取闹的背后原因时,往日的愁眉,终于得以展开。“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快对我忘情”,他心中甚至有些窃喜。
如今,他要回复这份邮件。回复的内容不是去向她解释自己是否人格分裂,而是各种解释她的好,解释她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着自己,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再接受其他人而执意要守护和她之间的爱情。当然,他的解释中,无不暗示那个“其他人”便是绿萝。
他自己也知自己有口莫辩和绿萝以前的那些过往,他甚至至今难以从内心摆脱跟绿萝之间的纠葛,但是他必须要在邮件中让芷兰打消顾虑绿萝的念头。也即是说,在这件事上,他需要撒谎。
撒谎是他很不擅长的事项,自打小时起,撒谎时他便会战战兢兢,甚至面部表情抽搐。但年岁渐长,他在不得已时也会撒谎,尽管技巧并非高明,但也能瞒过他想隐瞒的事项。如今,他便需要在回复芷兰的邮件中撒谎,隐瞒一些他对绿萝的感觉。
在他的认知中,爱情不可能做到完满,爱情中并没有十全十美。他曾经在微博上写过一段话“如果爱情那颗心可分,我会把90%给我的女友,巧取豪夺,侵占强掠,给她个圆满的90%。剩下的10%,我会储藏成幻影,安置那些我伤过的心,那些伤过我的心。”
他的确重视自我的感觉,而他如今的自我感觉便是他要选择芷兰作为自己长相厮守的伴侣。所以,他很少被外界的因素影响,比如在外人看来,绿萝明显比芷兰有更多更好条件这样一个事实。
他知道绿萝依旧是他不能忘却的过往,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将爱情那颗心的圆满90%给予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