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幽若已站在了容屿的寝殿面前。手臂废了,可她的功夫还在,这皇宫的防卫系统她又这么熟悉,来去自如自然不在话下。
金碧辉煌,乾清宫和她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变的只是人心。
幽若一脚踹开门,容屿端坐在里面练字,听到动静,像是早就料到般波澜不惊,笔下的字体依然圆润,收放自如。
这曾是幽若爱极了的模样,现在她却有种难以名状的厌烦。
愤怒盖过了理智,幽若冲了进去,强行夺过他手中的笔,扔向一边。容屿起身,越过书桌,站在幽若面前,挑了挑眉:“比我想象当中来的快。”
“为什么要这样?”幽若质问到。
“没有为什么,”容屿不耐烦的说,“怪就怪你姑姑,她为了争宠,害的我家破人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到了她还的时候了。”
“可那是她的错,和别人没有关系!”幽若差点失去理智,她姑姑犯的错,要她们全族人承担吗?
“那么我母后有错吗?我柳家全族人有错吗?丞相一族有错吗?她一个人,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还不许我报仇吗?”容屿眼里布满血丝,猩红的双眼直直的看向幽若,幽若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很想反驳,但是容屿说的句句在理,她无力反驳,幽若第一次充满挫败感与无力感。
“你说的花家全族人,也包括我吗?”良久的对峙后幽若问出口。
短短几个字,却耗费了她所有力气。
而这时,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这个不厌其烦教她幻境的男子,这个温柔的吻她的男子,这个让她神魂颠倒以命换江山的男子,却说出了最让她难过的话:“当然。”
巨大的悲伤包裹着幽若,幽若现在知道了,原来这世间最伤人的不是刀剑,是人的言语,是你最爱的人,说出最让你伤心的话。
她愿意倾尽所有博一笑的人,现在要她的命。
她以为的坚贞不渝的爱,变的面目全非。
“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拼死为你夺皇位,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容屿,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为你废掉的手臂吗?!”
“那是你自愿的,我没有逼你。”容屿凉薄的唇微启,神色淡然又疏离。
这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字字剜心,幽若喘不过气来。“那你为什么要吻我?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喜欢我?”幽若劈头盖脸的质问。
“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们之间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交易,只是一种利益关系,我以为你明白的。你替我夺皇位,我给你教幻境,事后我也给了你自由,我并没有食言。”容屿一副迷惑的样子。“当然你因此受伤,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是这也只能说明你技不如人。”
“哈哈哈哈!好一个技不如人!我技不如人!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吗?现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要毫不留情的杀掉我吗?容屿啊容屿,你打得一副好算盘。”
“信不信我杀了你?”幽若掏出藏在袖口的匕首抵着容屿的胸口。
“你敢吗?”容屿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幽若眼底,轻佻的语气像是笃定了幽若不会这样做。
是啊,她敢吗,刀虽然架在他的胸口,但她的手却在颤抖。
又是一阵对峙,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幽若还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你如果真的想杀我,就杀吧!”容屿突然妥协,变得严肃起来,“这样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实现。”
幽若眼底出现一丝慌乱。
容屿一把抓住幽若的手,固定在左心房,步步逼近,锋利的刀子划破了衣服,划破了肌肤,渗出了血。
幽若早已泪如雨下,她说的出口,却做不到。那个人渣成这样,她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他们的曾经,她们之间的一切一切。他这样对她,她还狠不下心杀他,幽若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我活着,会要你全族人的命,还会要你的命。”身体上的痛感传来,容屿却温柔的笑了,像是看一个顽皮的孩子般,宠溺的看着幽若哭。容屿在用自己的命堵,堵幽若的不会杀他。用自己最大的赌注,换幽若的同情。
“放手!别逼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幽若怕真的杀了他,拼命把手往回抽,可是她一个手的力气,根本敌不过他。
“我害你废了手臂,不能手握大刀,行侠仗义,我害你失去自由,浪迹天涯成为空想,我害你一辈子不能做你喜欢的事情,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你应该恨透我才是,犹豫什么?”容屿自顾自的说,眼底尽是悲伤。也许他这样做是不得已的呢?
“你放开,我自己来!我一定会杀了你!”幽若从未如此失态,她要亲手杀掉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人,她做得到吗?
容屿听话的放开了手,后劲太大,幽若一个不注意就坐在了地上。
“你变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我不阴险狡诈算尽心机怎会活到现在?”容屿毫不在意。
“那么,是不是这世上一切事物都无发让你动心?”
“我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是嘛?”
幽若凄凉的一笑,举起刀,狠狠的向自己心窝刺去,两行热泪很快下来。
上阵杀敌,身上落下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她从未哭过,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眼前这个人,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她红了眼眶。
幽若很想看一看,容屿会不会在乎她的生死,她不相信容屿可以忘掉一切。
幽若瘫倒在地,意识渐渐模糊,抽离,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每天给他泡的热茶。
他们言笑晏晏耳鬓厮磨说的情话。
她被敌军掳去,生死关头,是他翻山越岭救走她:走,我们回家!
那时候,就这么一句话,让她觉得她所受的苦难都是值得的。身上的伤痕好像随着那一句话便烟消云散了。
登基大殿那天,他偷吻她,她说:干嘛?
他低笑:吻你啊!看来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然后一个深深的吻。
容屿,让她第一次知道,有的人,远远的看一眼就会心跳加速。
容屿,让她第一次知道,有的人,可以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容屿,让她第一次知道,有的人,明明十恶不赦,自己却做不到杀了他。
容屿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
她以前从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体验到了。
是数以万计的蚂蚁啃食你的心脏,是把心剜出来,搅碎了再放回去。
是五脏六腑翻来覆去的疼,这种痛,让她想杀人。
这种爱,她不要也罢。
她不能阻止容屿,面对列祖列宗,只好以死谢罪。
闭上眼睛的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好像听到容屿说:若若,我不杀了还不行吗?我不报仇了,求你,别死,求你,别死。
过了一会,好像模糊中又听到他在咆哮:我命令你给我活下去!你敢给我死死看?你死了,你们花家的人我一定会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不剩,我说到做到!
她很想回答一句,可是沉重的眼皮却不听她的话,眯成一条缝,很快就合上了。
尘埃落定。
怪就怪她遇人不淑,错把鱼目当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