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芳华，他们亏欠了太多太多，此时此刻来找她，心底的愧疚更是如黄河水一般汹涌澎湃。
在班主任的调和下，那对夫妻着重向芳华解释了当初抛弃她的种种不得已，还有现在找她的原委。
沙发上的芳华，也就是听着，握着杯子的手却是异常的僵硬。
听着几人说了半天，芳华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没去看几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脸色，很淡然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这些话，她已经存在心里十几年，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小的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骂我‘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什么都说学校的张老师是生了我的人，我想不明白，我就想去问问……”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在我的记忆里，一身白裙子的张老师很温柔，会抱我，给我糖吃，让她的孩子陪我玩，吴老师很凶，看到我就叫我‘回自己家去’，我记得那个时候很害怕，赶紧跑回家去了……”
看着窗外，芳华神色很淡然，说起记忆里的“她”，有着淡淡的黯然。
“回到家，我被惩罚了，大家都说我‘养不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学校里有我不能靠近的人，后来，我再也不敢到学校那边去，就是路过都会觉得害怕。”
“上学那天，哥哥带着一群人欺负我，让我滚，要我找自己的爸妈去，不要回秦家，我很伤心，张老师把我带了回去，给我换了衣服，还给我做了一碗蛋炒饭，我那时候就觉得，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了……”
“回到家，大婶一看到我身上的衣服就发了火，直接把我赶了出去，邻居们都在说，瞧，就是这个白眼狼，又去找自己亲妈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我究竟能去哪里，我一直喊爸妈的人，原来真的不是我的爸妈，而生了我的人，他们不要我！”
“半夜的时候，大叔看到我一直蹲在大门外面没走就给我开了门……从那天起，大婶不让我喊他们爸妈了，她说我这样的孩子他们家要不起。”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是人家不要的孩子。在家里，我不敢多说一句话，必须努力的干活，因为他们养了我，我欠他们的。”
“慢慢的我长大了，听得多了知道的多了，我反而不会去难过不会去抱怨了。”
屋子里很安静，芳华也没去看几人，只是慢慢的说着。
“上初中的时候，我每个月四十块钱生活费，每天用咸菜下饭，结果因为吃了两块同学给的肉，上吐下泄折腾了好几天，医生说我营养不良，脾胃接受不了我吃的那块肉……”
垂着头，芳华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
“我那时第一次怨恨了生我的那两个人，我想问问他们，既然生而不养，当初为何要生？结果却无奈的发现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为了足够的营养，我吃了三年的豆腐，吃了很多萝卜白菜，我长高了，身体也好了，也为我之前生出的那点怨怼感到羞愧，因为我发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努力去想，努力去尝试，总有解决的办法。”
“后来，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生育孩子所遭受的一切，然后我就一点也不恨生我的那个人了，她怀了我十个月，又经历了生育的痛，不管为了什么，我都没办法怪她。”
“那天，你们去过后，大婶和我说了很多当年的事，大婶当初把我从山里抱回去，给我治病把我养大，这是恩，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去报答。”
“我不知道你们当初究竟有什么不得已，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对我来说，这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听着芳华的话，张老师心如刀割，一直在哭，眼泪不停的流。
她错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法弥补，他们的抛弃给孩子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愈合。
吴老师的脸，现下更白了，窘迫里带着愧疚和一丝难堪，更多的却是悲伤。
“不是七天，也不是七个月，你们抛弃了我十七年，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给了大叔大婶多少答谢费，但是养大一个孩子并不是简单的花了点钱就行的不是么？”
“你们今天来找我，这是对我大叔大婶的不尊重，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我不想听你们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们这些年究竟有多少不得已和愧疚，我可以捐骨髓，但是得我大叔大婶同意。”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芳华起身走了出去。
天依旧很蓝……
阳光依旧很温暖……
积压了多年的话，总算发泄出去了，芳华觉得很轻松。
——
从班主任那里，一家三口了解了一些关于芳华的事情，虽然不多，可是这一小部分也足够他们去愧疚的了。
尤其是吴浩，他的愧疚很深，记忆里那个总是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再见时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
对于爸爸妈妈当初抛弃妹妹的举动，他反抗过，可是改变不了什么。
没有相处过，最初那一丝对妹妹的感情，随着时间渐渐变得淡薄，他那个时候七岁，一段时间过去也就忘记了。
他长大了一些，可是妹妹已经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叫着别人爸爸妈妈，叫着别人哥哥。
后来，他跟着爸爸妈妈离开了那个小学，妹妹留给他的记忆，也就只剩下两条有些发黄的小辫子。
慢慢长大，上学工作，看到别人的妹妹，他也会想起自己的妹妹，心里会锋利的疼。
只是，他完全提不起去看一眼的勇气，他作为哥哥，他享受着父母满分的爱，妹妹却被抛弃了。
今天，听着妹妹平静的诉说，他只觉得窒息一般的难受。
他真的不知道，如果不是爸爸这次生病，这个妹妹是不是就会这样被他们刻意的一辈子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