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晨雾还没散,远一些的山峰好似一群用层层面纱遮住面容的羞涩姑娘一样让你只能看见那个轮廓。他找着有一些石片铺地的山径下脚,但是石上苍苔遍布,也是难走的很。
他在生有藤萝的小山洞前歇了歇脚,垂下的叶子突然卷了边,枯黄起来。幽幽的洞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瞪着他。
吃了几个山果,雾已经散了,金色的日光从槐树叶子之间漏下几道光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觉得眼前直冒绿光。正要站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就又坐下去,一边手就压到一撮长毛上。
……软软的,很温暖,还微微的抖动……
“呃?”他反应过来赶紧收回手。
猛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样的东西“嚓嚓”几声就窜进一旁的草丛,有两只梨子黄色的小眼睛对他眨了眨,最后“嗖”的一下彻底没影儿。
手上留有几根灰白的毛发,卷卷的狗毛一样、两节食指节的长,还带着令人胃口紧缩的味道。不参拍掉这些毛毛准备攀岩——具体说那其实也不叫攀岩,毕竟不用手抓岩壁或者拉着藤蔓之类,但是山顶的石面有着危险的角度,倒是修习仙法的好地方。
旭日光辉照在亶叆山顶灰青色的岩壁上,漆黑的石缝与裂隙使得原本光秃秃的山顶宛如贴着一副墨龙的图一般,显得十分神秘。要是远远从半空中看下去,一个人在山上会有非常诡异的清晰感,就像在太湖石上看见一只蝼蚁爬过,你没办法真的说出它爬到哪里,但是你感觉得到它在哪里然后指出来。在亶叆山这个放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太湖石”的半山腰还有云雾缭绕,若是在其中感觉一个人的移动那就是更加微妙的事情。
“放榜了!”军士将乡榜贴在公开亭,马上乡里乡亲、考生学子们边拥上来查找自己的名额,结果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不愁道人传音入密对陈直魂魄言道:“这榜上有你的名字。第六名。”
“小生已经是往生之人了,名次有何用?还是看看是否有二哥哥的消息最为要紧。”
“你二哥叫什么?”不愁远远地在路旁的茶摊上坐着,眼睛运用仙力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不住地寻找同是姓陈的名字,陈直却像看见什么鬼怪一样倒吸了一口冷气,指向茶摊旁不远处的首饰店,只见一位妙龄少女与一位书生正说笑着往里走——那书生长着一副与陈直一模一样的脸!
“这就是你二哥么?长得挺像啊……”不愁一甩拂尘就要离座,陈直却一把拦住了去路:“道长,都说龙生九子还种种不同,小生的二哥并不与小生长得一模一样,此人实是伪装小生的脸啊!再说小生家传的七花珠离魂之后就不见了,原来还在此人身上!”
“哦,有标记么?”
“只要找到七花珠就可以证明。”
“可是物品是可以被人拿走的,说实在真的无法证明这是你或者是他。再何况你们长着一样的脸,谁认得出来?”
“他腰上别着的湘黄色锦囊中有一枚绛色木珠,名为“棠棣七花珠”。此乃紫花三珠树的树心制成,面上雕刻棠棣花纹,凿出七孔,内有凿断的珠心,玲珑圆转,刻着佩戴者的名字,与花面是一木所成。这是陈家独有的手艺,家中每当有男丁降生便刻一颗七花木珠。另外,如果降生女子,便打造榴花攒宝金珠,样式不同,形制却是相同的。珠上附上异术,真正的陈家子孙手持此珠,珠心会悬停,足以查见珠心上的名字,但是若旁人拿着便如同拿着晃动的铃铛,极难看见。”
“你们家人多么?”
“说多也不多,曾祖一代两兄弟,做兄长的便是我家这一支,独子便是祖父,祖父有三个儿子,两嫡一庶,家父是嫡次子;两个女儿一嫡一庶,大姑姑是三房的庶女,已然嫁人,小姑姑是我们二房的,过继给了沈家,也是嫁了人。”
“那算是很大了”
“现在三个房里的男丁各自分散,大房的伯父带着大哥与大姐在外经商,大房伯母和我们在福山镇旁的东乡里宅子奉养祖父祖母。因为我和二哥哥是最小的两个孩子,还没中举或是立业,所以还在家里。三叔父人在江汉城,每年祖父过寿的时候才回来,平日却没怎么往家里寄信。我自小一年才见他几天,还时不时遇见他房里有外客的日子,对他不是很熟悉。”
“还真是复杂啊……诶?那个找他来的少年该是了吧?”
不愁不动声色地将拂尘甩到另一边,端起茶杯就喝,其实他人还在长凳上坐得好好的。趁着袖子遮了半边脸,他抬眼瞥往书生“陈直”的身上:湘黄色的发巾包着束紧的发髻,脸上的五官除了更加英气俊朗之外与陈直魂魄在不愁的眼前展现的形象是一样的,装饰着竹叶图案的青绿外衫配着素白的纱,整个人散发出儒雅风流的气息,却是与真正的陈直的稚气未脱的温雅有所不同,不愁似乎感觉到此人的实际年龄应该比陈直要年长十岁以上,但又看不到任何易容的痕迹。
“陈直”与那女子在首饰店挑选着,店主人非常热情,应该已经选定了一些首饰。女子身材娇小,十四五的光景。头上的发髻后有红色的丝带紧紧拢着,带着小小的攒珠鬓花和一只点翠金钗子,蓝花的裙子。两人似乎没有被周围的嘈杂人声所影响,自顾自地笑谈游乐。一旁的另一位书生看来便是陈直的二哥哥陈炤,似乎正在说着这次应试的结果。陈炤在榜上十五名的位置算是可以,这轮结束他们这些中了的举子便会拜见县太爷了。
看来陈直此事并非简单,身为亲哥哥的陈炤都没看出蹊跷,看看事主那波澜不惊的脸和只有他注意到此人身份的神秘就明白对手的手段高低了。至于另一位事主——真正的陈直的脸微微泛着白。也是,如果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的魂魄若被酆都一干鬼差扣下,那真的是找到什么真相都没用。
气运丹田,双掌十指相对,拇指内扣、掌心向上维持在丹田之前一指处。不参顶着热汗在山顶上调炼元丹已经快到第四个时辰了,这十年他每日按时提元练功八个时辰没跑,按两个时辰歇一刻的张弛来练。以他的功力,现在的提元之法维持到十月初十就要进入“闭旬月关”的阶段,到时候闭一旬关接着就要试炼一旬,接着再闭关炼丹……如此循环至明年四月中旬结束,他这修炼元丹的“万圣持元功”第四层便成了。第五层便不是如此简单了,据他收藏的道笈所录的“万圣持元功”第五层,那是一个几乎是断崖一般的新境界。
他的酒葫芦和竹杖靠在一边的大石上,两只小小的影子悄没声儿地飞到山顶之下生长树木的最高枝上,停了一下才向最后的光秃秃的山顶进发。中午的太阳很大,石地很烫,它们一跳一跳地躲进那座大石的少得可怜的一点阴影中,用嘴啄了啄羽毛……两只小酒鬼又来了~~“黄羽客”见不参道人没有回头便大着胆子将酒葫芦推倒,准备受用一顿。还不等它们够到葫芦嘴,那阴影便放大了无数倍,酒葫芦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不参现在可以歇一刻了,他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其实今天这葫芦里除了不愁带回来的酒之外,掺了一些他顺带的四禅圣境的圣泉水,算是补一补。
他看了看两只小鸟,从袖子里掏出两颗小小的含桃干给它们当点心,伸直了腿放松一下。“你们这两个混球啊,酒也是随便喝的?小心喝多了飞不下山~”他用指尖拨拉小鸟的羽毛,顺着毛生长的方向,羽毛就非常顺滑,逆着来拨,毛就抢成一团,每当此时小鸟们就用嘴理顺。拨乱、理顺、拨乱、理顺……如此十几遍,道人和小鸟玩得不亦乐乎。玩够了,不参伸了个懒腰,调息数次,便再次提元练功。
其实不参也有想过陈直昨晚说过的事。听了少年的哭诉,有个念头总是在他脑海里隐隐出现——此事应该与他家族里的家人有关系,而且此事应该是有什么错乱的地方,也就是说,造成这一结果的人原本是想策划某一件事,但是会将陈直卷进来是此人想不到的。不过关于此事的想法他没有任何线索,只能等不愁回来,看看他有什么发现了。
“陈三啊~”不愁又恢复了他无赖一般的语气向陈三传音入密,“现在天还早得很啊,不如逛逛街听听说书怎么样啊?”
“……”陈直整个人无神地飘着像孤魂野鬼一样——哦不,他已经是孤魂野鬼了,只不过飘得很无力,好像快消散一样。
“反正已经有个人顶着你的脸四处走,你哥哥也没发现,官府里更不可能有什么报案存档仵作验尸的,我们另外找线索吧。现在我们好歹是知道了其中一个人现在已经占用了你的躯壳,那就等他下一步怎么走!”
“如今只能如此了,只望着这件事一定要平安结束才好。”陈直躲进了不愁的袖袍里以躲避人间的阳气对魂体的侵蚀。
“一定会平安结束的。”不要有什么麻烦当然是最好,不然还得去求那个人……不愁心想。
刚放榜的福山镇上人头攒动,街市上的摊贩拥挤,店铺林立。还有举子们的诗文聚会,少不得也要聚个十个八个同窗好友联络联络感情,当然实际上也是炫耀一下自己的文采,毕竟这样的聚会也会被众人所知,要是在诗社里有一两篇得意之作,他日高中可是要被人人传颂的。这就是书生们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