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到小涵的过程充满了戏剧性。
我对那张照片做了电分扫描,然后做成了一个大大的易拉宝,画面上只留下小涵一个人,上面写着:小涵,你在哪里?我想你。左上角是一颗红艳艳的心。
我和胖子扛着易拉宝来到小涵和Steve合影的北理工操场边,在纷飞的大雪里架好。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露着腰;我在北方的寒冬里……裹着貂。”胖子抒情开唱。
我一脚打断他:“胖子,你想让来来往往的学生给我们扔钱吗?”
“我这不想帮你聚聚人气嘛。”胖子嘟囔着。
“帮我?”我问。
“是呀,”胖子搓着手哈着气,“一会我就走了,到午饭点儿我来换你。”
“我说胖子,这个主意可是你出的,你都不上?”
“我只负责制定作战计划。”胖子说着已经抄上手,背着双肩包扭身离去,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他的宠物丘卡比似乎对我做了一个鬼脸。
北京很多年没有下过像样的雪了,这场雪把北京人宠得都成了孩子。北理工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打雪仗,堆雪人……而我则站在易拉宝旁边,假装雪人。
三三两两的人路过,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我,虽然这事儿本身就是一个行为艺术。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时间,胖子抹着嘴,两步一滑地来到我面前说:“右一,上午有收获吗?你先去吃饭,北理工的食堂味道不错。”话语里夹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大蒜味道。
大概胖子看到我皱眉,说:“书上说了,别人吃大蒜,你不吃就亏了。”
我不再理他,跺跺脚上的积雪,扭头朝饭堂走去,也就在我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胖子的哀嚎:“我靠!住手!”
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留着黄色的非主流发型的男生正摁着胖子一顿乱捶,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不想刚到近前,脚上一滑,重重地压在非主流男生身上,这次换做非主流男生一阵哀嚎。
胖子举起旁边雪人的头,猛地砸到非主流男生的头上,大骂道:“敢打你胖爷,爷速冻了你!”
我一把拉起那个男生问他:“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男生喘着气,一把抹去脸上的雪,揉揉通红的鼻头,指了指易拉宝,说:“我女朋友。”
“哦……”我心中窃喜:胖子的办法好,挨顿揍也值了。
我们带非主流男生去了校门口的上鸟咖啡,男生趁热喝了一口才算平复下来。
男生复姓尉迟,单字一个楠。尉迟楠,我不禁联想起他的英文名字,只觉好笑:NanYuchi。
当我把Steve的事情讲给尉迟楠的时候,他也是不解:“小涵是我女朋友,严格地讲是我前女友。我们都在北理工的食堂工作,我是面点师,她是窗口服务员。”
“小涵还在食堂工作吗?”我问。
尉迟楠摇摇头:“我们分手以后没多久,她就离开这里了。”
“你们分手多久了?”我问道。
“今年春天才刚刚分手。”尉迟楠说,“你们刚刚提到的Steve的事情,我觉得不会的,小涵不会刚刚跟我分手,就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交往。”
“那么,你能联系上小涵吗?”我问道。
尉迟楠说:“小涵是四川人,她的舅父还在我们食堂工作,应该能找到她。”
我和胖子对望一眼,我们已经逼近真相了。
小涵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她的舅父把小涵的地址给了我们。那是位于东坝城乡结合部的一处低矮平房区,不时能看到一堆生活垃圾,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右一,前边那个小屋是厕所吗?”胖子捂着下体,表情局促。
正当我要回答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女孩轻轻的声音:“除了那个小屋,哪里都是厕所。”
我慌忙转身,一个穿着深色羽绒服的女生正抄着手站在我们身后,覆满绒毛的羽绒服帽子难掩她俏丽的模样——正是小涵。
“小涵!”我叫道。
她一怔:“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是Steve的朋友。”
“Steve……”小涵一惊。
小涵把我们迎进她的小屋,屋里杂乱的样子告诉我,她也是刚刚搬来不久。
“Steve现在怎么样了?”小涵见我们坐定,有些急切地问道。
“他很好,但是他失忆后,记忆里掺杂了其他人的记忆……”我把催眠Steve时遇到的诡异情况告诉了小涵。
小涵叹了口气:“我遇到Steve是在他刚刚入学的时候,他来打饭却不懂得怎么刷卡,我也觉得诧异——一个小孩子居然已经开始念大学了。”
小涵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刚刚跟男朋友分手,心里不舒服。我教会他刷卡,他等我下班后就约我散步,一来二去,我就跟Steve就成了好朋友。我后来知道,他虽然是少年天才,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但他内心其实挺孤独的。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应该的年龄里生活过……我觉得,他的生命是被压缩的……那样。”小涵双手做挤压的样子,又问道:“可以这么说吗?”
我点点头。
“后来呢?你们相爱了?”胖子问道。
“相爱?”小涵一愣,随即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哟?!Steve才十几岁。我们只是好朋友,忘年交吧,我把我不开心的事情讲给他听,他也愿意跟我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我们无话不谈。”
“哦,后来怎么就不再联系了呢?”我问道。
小涵脸红了:“Steve的母亲误以为他的儿子跟我早恋了,跟我谈了一次话。”
我蓦然明白了小涵离开北理工的真正原因。
告别了小涵,我们跟沈然会和在一起,把情况转述给了沈然。
两天后,沈然以医生的身份恳请惠让小涵与Steve再见一面:“Steve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青年人的世界里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大学就是Steve的孤岛,而小涵是他在孤岛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Steve在因为你的原因,失去了这唯一的朋友之后,引发了选择性失忆,而他的头脑中却留下的小涵的记忆,而这一部分记忆恰好是小涵给Steve讲过的她的经历。”
惠犹豫了很久,让一个骄傲的人,推翻自己,格外痛苦。
小涵来到Steve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北京呼号着凛冽的风。Steve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呆呆地看着被雪掩盖着的世界,小涵悄悄地走过去,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Steve。
我们帮他们掩上了门,为房间留下点温度。
一个月后,Steve恢复了他原本的记忆,常来沈然家做客,跟沈然探讨心理学,跟胖子探讨泡妞。他的孤岛变得热闹起来。
我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一篇文章:“少年班神童牛人辈出,多数配偶年龄大过自己。”我不禁为惠的那时的判断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在封存这篇妖异志的时候,牛皮纸档案袋上写道:过早地出场,会不会过早地谢幕?
合同额:15万元。
(《诡忆》完,下章《雾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