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2日,小雨。
清晨,无人的街道,我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目送着对面那辆校车远去。
刚上车的孩子叫徐慧,今年读二年级,父母一个是公务员,一个在银行上班,夫妻关系和睦,家庭美满,实在没什么好调查的。
至于他们的社会关系,似乎也简单至极。家里和单位,两点一线,平日里交往的都是同事、亲戚,朋友圈乏善可陈,不值一提。
男主人在市水利局工作。这样的政府机关是个清水衙门,兢兢业业干一辈子,不会得罪人也不会被人得罪,干到退休拿养老金便是成功人生的标志了。
至于女主人,银行原本是个容易出事的地方,但身为前台柜员,她手中权力有限,敌人自然也屈指可数。
排查了许久,我竟找不到谁和这家人有这么大的仇恨,非要置孩子于死地不可。
难不成,是徐慧在学校里得罪了班上的高富帅?
令人欣慰的是,我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种玩笑。
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在徐慧周围严密监视着他。
九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像是上紧发条的玩具熊,可劲儿的折腾。
如果我的孩子没有夭折,现在应该还在蹒跚学步,若干年后,也会像徐慧一样充满活力,成为我的骄傲。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无法逆转命运,却不愿就此屈服。
夜晚降临。
回到家的徐慧和父母共享天伦之乐,随后,在时针指向九点钟时,按时上床睡觉。
等孩子睡熟,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默默地注视着他。
此刻,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不弄出半点声响,甚至也不会让徐慧感觉到任何疼痛,直接在睡梦中去往天堂。
只需一分钟,我就能完成任务,这个该死的任务。
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我还要不断加强自己的心理建设。
譬如,就算我现在不杀他,既然已经有人发布任务,后续杀手还是会来接班,这跟死在我手里又有什么分别?
再者,孩子还小,对这个世界认识有限,除了父母他几乎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东西。
而且,他父母又怎样?两个穷逼罢了,无法给他提供最好的人生,这就是失败!
我就像个已然倾家荡产的赌徒,找尽各种借口来说服自己继续这个赌局。
手慢慢地伸向孩子的喉咙,我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喀嗒……
深夜的大道上依旧没有什么人声,如同我清晨在这里出现时一样。我总是和大部分人没有交集,而存在集合的那小部分人却都要变成死人。
这是我的不幸,抑或是我的幸运?
茫然中,没有方向的我拐进了一条小巷。当前方已经没有去路时,我突然发现挡在身前的高大建筑灯火通明,伴随着悠扬的旋律,正有许多人声从中传出。
爱与和平福音教会?
我心头一跳,忽觉命运的安排是多么的不严肃。
“欢迎光临,请进。”
抬腿进入教会大堂,我又见到了今天刚认识的那位林子瑜姑娘。
对于我的出现,她显然也十分意外,浅浅一笑,一双眼睛顿时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我按捺住心中那一丝惊喜,开口说道:“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以为是文人的矫揉造作,不成想,自己也成了这样的矫情人。”
这听起来像在调情,但经历了一天大起大落的我,却真有这种无法言说的感慨。
“你……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小姑娘家家分明是被我的表述吓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得我好想笑。
“我叫刘义,嗯……义人的义。”我笑着补充道:“谢谢你,让我此刻的心情好了不少。”
说完这些,我就径自走向会场,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教会这个时候正在开祷告会。主席台上的牧师讲得唾沫横飞,青筋暴起,我却一直在留心林子瑜的一举一动。
她很忙,时而要在会场里帮忙做接待工作,时而又要客串唱诗班人员,一人分饰多角却又乐此不疲。
看得出,她待人接物都非常真诚。许是涉世未深的缘故,在她身上我能感受到世间少有的一份纯净。
很多时候,世界就是个大染缸,离得越近身上就越污秽。我已经脏的一塌糊涂,自然对美好事物格外珍惜。
半个小时后,祷告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我也正准备起身离开。
“刘弟兄,请留步。”唤住我的是林姑娘。
弟兄这个词让我想到“兄弟”,我现在兄弟不少,都是混黑道的,弟兄倒是一个也没有。
我停住脚步,转头好奇道:“林姑娘有何指教?”
林子瑜忙了一晚,额头还密布着汗珠,一路小跑着来到我跟前,笑着说道:“你今晚能来,我很高兴,教会现在需要很多像你这样的新鲜血液,如果有兴趣的话……”
听着她絮絮叨叨地“招揽”我,我突然有种面对老王头的感觉。他们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是要你杀人,一个则要你救人。
那我到底是想杀人,还是想救人呢?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趁着林子瑜中场休息的空当,我插嘴道:“孩子因为年纪小,很难有坚定的信仰,那他们死后能进天堂吗?”
林子瑜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是的,基于圣经的理由,神接受所有在幼年去世的人并让他们到天堂。”
“谢谢,这让我感觉更好了。”
笑着挥手作别,我从林子瑜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解。但我没有向她解释,这本就是私人问题,将她牵扯进来没有任何好处。
天空又下起了朦胧细雨,我在雨中独自漫步,心情开始一点点平复。
我知道,有个地方必须要再去一次,做一个了结。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满大街都是,但日夜不休的当铺并不多见。
所以,当我走进当铺,看到老王头裹着条毛毯正打瞌睡时,对他竟也难得生出几分同情。
“哎哟,这么晚还来交任务?”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不用客气,我只希望是个好消息。”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信封,从小窗口里递了进去。
“怎么?任务失败了?”
老王头显然有些意外。
“算不上失败,只是……不想再继续下去。”我想了想,接着说道:“或许,我的确不适合做一个杀手吧。”
打开信封,老王头看了一眼里面的照片,缓声说道:“你不想对孩子动手?”
点点头,我坦承道:“这超出了我的原则底线。”
“为什么?我能听听你的理由吗?”老王头诧异道:“毕竟,杀手很多时候是没办法选择目标的。接受委托,完成任务,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很简单,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人是无辜的,那也只能是孩子了。”我笑着说道:“他们可是注定能进天堂的人。”
说完这些,我便打算转身离开,和这个地方彻底说再见。
害我的人,他们一直都在那里,我迟早会找到。但死掉的人却无法复活,我的妻儿是这样,徐慧也是这样。
所以,我没有杀他。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我无法把自己的幸FJ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这对我以后进天堂会有所阻碍。
看吧,我的幽默感总是无时不在。
“等等!”
老王头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如果这个时候他要就任务失败一事向我索赔,我会马上砸了他这家破店。
“什么事?”
“恭喜,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测试,有资格参加考核了。”
“你……玩我?”
“怎么,你咬我?”
如果不是老王年纪太大,肉已经酸了,我真的会扑上去咬他一口。
“别这么凶巴巴地看着我,我会给你个解释。”感受到我的杀人目光,老王头连忙道:“如你所知,我们是这个世界的黑暗面,还是黑暗世界里的金字塔部分。但无论是光明抑或黑暗,他们的来源其实都是一样的。”
“嗯……孩子?”我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没错,在一个孩子成人之前,他的属性谁都无法确定。”老王头点头道:“所以,无论他以后是黑还是白,我们必须保证他首先能成长起来。这是我们的种子,谁也没资格破坏。”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这样的任务?”我不禁皱眉道。
“当然是为了测试你。”老王头笑道:“如果你会对孩子动手,说明你并不符合我们组织的行事原则,自然会被淘汰。”
听到这儿,我心头忽然窜起一股无名之火:“为了测试我,就要拿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冒险?”
对这样的怒火,老王头似乎司空见惯,一脸无谓道:“那又怎样?别忘了我们是杀手!”
对此,我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虽然不杀未满十六周岁的孩子,是杀手界默认的惯例,但并非每个团伙和个人都会严格遵守。”老王头继续侃侃而谈道:“所以,你不必这么激动,你只是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最适合你的组织。”
“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后天来我这儿报到,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呢。”老王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从当铺里出来,我感觉自己像在教堂里又听了一堂“杀手职业生涯准则”的道理。脑袋有些发胀,心里有些发虚。
我严重低估了黑暗世界的复杂性,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但同时,我也对这次能侥幸过关而庆幸不已。
杀人,或是被杀,以后这就会是我世界的全部了吧?
漫无目的地走过大街小巷,当我经过蔡老板的店时,门口一个邋里邋遢的青年突然跑上前来。
“刘爷,龙哥让我知会您一声,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这真是跌宕起伏,否极泰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