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青石崖披上一层厚厚的雪衣,崎岖的山峦如同一条银龙俯卧在大地上,崖前那些狰狞的大青石好似坚硬的龙爪,浓密的松林如同龙身上的青色鳞片,紧密地排列在山脊之上,松林中飘起一丝阴森森的气息,那是北风绞碎的雪花,好像大山中的妖灵在雪地上乱舞!
这里是青石崖的山口,雪花凌乱不堪,寒风异常凛冽,打着旋转,如同小刀一样,吹打在坚硬的石头上发出霍霍的磨刀声。
佟武的指尖冻得发白,藏在棉鞋里的脚趾头有些僵硬,他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他已经监守了两天两夜,他的枪顶着火,背后的宝刀磨得吹毛利刃,只为等待那只大虫出现。
藏身的地洞是两天前挖好的,里面铺满了温暖的干草,上面是用树枝编制的盖子,盖子上铺着茅草,再用积雪覆盖,积雪上又插上荒草做为伪装,他们又在四周挖了三、四个陷阱,里面埋上尖木桩,用树枝和破席盖住,撒上薄薄的积雪,当然,这种陷阱瞒不过那只狡猾的大虫,这家伙的嗅觉极其灵敏,能嗅得出人类的烟火味,所以佟武特意钻了深山老林,劈好了树枝,背回青石崖当伪装,那些破席子,他用松树油子擦过,足以掩盖人类的味道。
身旁的小雪丘里寂静无声,偶尔会看见一丝若有似无的白雾贴着雪面消散,那是从佟宝的鼻孔里冒出来的热汽。
“二叔,那只大虫会不会出现?”佟宝在雪丘下面,用最轻柔的声音问。
“嘘,那只大虫快要来了。”佟武有种莫名的紧张,轻声说:“来了,来了,重复一遍,我说过的话。”
佟宝是佟虎的侄子,佟家曾是这方圆近百里最有名气的猎户,佟武的父母早亡,是老大佟文一手将佟武养大,兄弟两个情深似海,平安度日,但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一次,佟文夫妇去五马县城卖山货,没想到踩中了鬼子埋在路边的地雷,夫妇两个当即倒在血泊中,撇下佟宝成了孤儿,叔侄俩从此相依为命,发誓报仇。
现在,经过几年的磨练与战斗,他们已经变成了革命意志最为坚定的战士,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八路!
佟虎挖的雪洞在前,佟宝挖的雪洞在后。佟宝的雪洞后面是一棵歪脖老松,如有意外,佟宝能够迅速上树躲藏,这孩子长成了一个浑身是胆的少年,虎头虎脑的挺讨人喜欢,在佟武的眼里,佟宝是他的心头肉,是佟家的希望,他除了把佟家的家传刀法传给佟宝,还特别注意让这孩子锻炼他的身子骨,经常在打猎的时候带上佟宝,爷俩钻山沟,踏雪原,闯峡谷,探险茫茫无际的原始森林。尤其是佟宝,练就一身爬山爬树的好本事,无论多险的山,多高的树,在佟宝的脚下都是如履平地!
雪花变得纷纷乱舞,风中带来一丝野兽的味道,他们隐藏的地点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是下风口,野兽不会闻到他们的气息,而他们能闻到野兽的味道,因为他们是这里最棒的猎人,他们熟悉每一种野兽的气息,足迹,习惯,爪痕,还有经常出没的地点,但是这只大虫,他们还是头一次遇见,这家伙已经伤了三条人命,附近十里八村全是谈虎变色,连最好的猎人都不敢钻老林子,那只大虫凶得狠,曾有人亲眼看见,这家伙三爪撂倒了一头黑熊,它的爪子能撕裂青石崖上最坚硬的石头!
风势小了一点,雪花也变得默默柔情,风中带来一股淡淡的尿腥味。
佟武刚把一个冻得冰凉的玉米棒子塞进嘴巴,蓦地一惊,立刻要把这根玉米棒子咬成两截,他动了动手指,让他的手指恢复血液的流畅,保持极度的灵敏,因为那只大虫出现了!
天地间的气息仿佛凝固,雪花变得更加轻柔,佟武的心狂跳了两下,然后缓缓减慢,他的手抓住了步枪,枪口上盘着一圈翠绿的松枝,他眨了两下眼睛,因为睫毛和眉毛上结满了霜花,抖落掉霜花,他终于瞧清楚了这只大虫的模样。这是一只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大虫,这家伙的确带着百兽之王的威风,从一片茫茫风雪中走来,显得漫不经心。
这是一只大虎,浑身比黑熊的身体还要壮实,虎眼内凶光四射,仿佛目空一切,迈着悠然的脚步走在厚厚的积雪上面,它的肚子是瘪的,黄褐色的斑纹闪耀着王者的光辉。
饿虎最凶!
佟武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在心里计算着距离,要把这只大虫撂倒,必须一枪致命。
砰!
枪声响了!
老虎的身体猛地一颤,向后翻滚了一下,浑身沾满洁白的雪花,一丝红色的血迹在雪光中一闪。
老虎受伤了,佟武对这一枪极有信心,可是他犯了一个错误,这只老虎的凶猛超过他的判断,等他从雪洞里跳起来的时候,那只老虎如同一道银光从积雪里窜了过来,带着一股凶悍的霸气!
佟武勾动板机,糟糕,第二枪没响,大虫的速度太快,眨眼已到了眼前,佟武把这杆枪当成棍子,朝着老虎的脑袋一扫,他用的力量实在太猛,喀嚓一声,枪断了,佟武就势向下一闪,从老虎肚子下面窜了出去,而且他很清楚地看见,这只老虎的一只眼睛瞎了,是被他一枪打瞎的,这只老虎肯定是成了一只惊虎,它的力量和速度更加迅速而凶狠。
佟武伸手拔刀,他的宝刀是刀尖冲上挂在背后的,因为佟家的刀法与众不同,需要在背后出刀,因此是刀尖冲上,说时迟,那时快,佟武纵身朝着老虎飞奔而去,因为老虎在剧痛之下,不会那么冷静地再次向他发出攻击,这是他已经预料到的最坏情况。
砰!
佟宝的枪也响了,佟宝的枪法不赖,但是他没打过虎,因此这一枪射在老虎的屁股上,老虎全身一痛,返身要扑向佟宝,佟武已经大吼一声,在前面抡刀就砍。
刀光一闪!
老虎的左胯挨了一刀,鲜血飞溅!
这只大虫也真是急了,扭头朝着佟武的脑袋就是一爪,佟武抱住宝刀,顺势一滚,同时大叫着,“上树,上树。”
雪丘下身影一晃,一个渺小而灵巧的影子从雪丘下钻了出来,身后是一棵歪脖松,佟宝快得像一只猴子似的爬了上去。这个时候,老虎已经把目标紧紧地盯住了佟武。
闪烁的刀光让这只老虎有些犹豫,锋利的刀锋射向老虎的眼睛,反射着雪野里闪闪烁烁的白光。这只猛虎全身一耸,好似一座肉丘扑了上来,佟武抱着宝刀在雪地上乱滚,这是佟家秘传的刀法,就地一滚,散出一派刀光,从老虎的下腹处开了一道口子,不过,伤势并不是很严重,这只老虎皮糙肉厚,力大无边,后爪一蹬,撒下一串血迹,从佟武的脑袋上一跃而过。
佟武惊出一身冷汗,翻身跃起,抱刀转身,快如旋风,而那只猛虎锐气已过,仿佛有些沮丧,想要负伤逃跑,谁知道慌不择路,一脚踏进陷阱,只听嗷的一声巨吼,那只猛虎已消失在陷阱的边缘。
雪花漫漫地撒落,天地都已经静止。
佟武抱着宝刀,刀锋上顺流而下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手指。
“二叔,你没受伤吧?”佟宝从歪脖松上跳了下来,这是一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战斗,让他的双腿有点僵硬,只是他刚迈出两步,忽见佟武的身后爆发出一股猛烈的杀气!
那只猛虎浑身血迹斑斑地跳了出来,朝着佟武猛扑过来。佟武大叫一声,举刀便捅,这一刀没有什么华丽的刀法,用尽了他平生之力,刀尖朝前,发出一道必杀的寒光。
扑!
这一刀直没进猛虎的大嘴,然而佟武也被大虎扑倒在地。老虎的身体还在颤动,热血顺着佟武的脖子汩汩地流淌,好像一条红色的纽带。佟宝被吓傻了,他的手有些颤抖,大叫着“二叔,二叔”,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手来挖佟武的脑袋。
佟武紧闭着双眼,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倏地睁开眼睛,镇定地说:“宝子,你瞎嚎什么,你二叔我还没死呢。”
佟宝全身一松,噗地坐在厚厚的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伸出小手抹了抹泪花,忽地大笑起来。
佟武用手肘将老虎的嘴巴撬开一丝缝隙,把半截胳膊和宝刀从虎嘴里抽了出来,佟宝帮着他,搬起沉重的虎头,让二叔从老虎的尸体下面爬了出来。
佟武喘着粗气,在雪地上把宝刀上的血迹擦抹干净,此刻天光已经大亮,野轮红日跃出云海,苍茫的雪野之上,一派银色的雪地光芒亮得刺眼。爷俩收拾好刀枪,望着这只沉重大虫,佟宝检查了一下老虎的伤口。致命伤有两处,老虎的肚子下面,至少被陷阱里的尖木桩戳出了三四处致命的伤害,但是最后致命那一刀是佟武从虎嘴里捅进去的,他的胳膊被老虎的牙齿咬出了几个血洞,好在伤得不重,不过经过这样业番恶战,爷俩都没了力气,为了猎杀这只虎,他们还没吃早饭呢。
佟宝收拾了一些干枯的枝叶,在死虎的身旁升起一堆篝火,佟武在篝火旁脱了半边衣裳,露出古铜色的强健肌肉,使刀的右手上还留着老虎咬出的牙印,渗着血花,他从棉袄的里子上撕下一条棉布,紧紧地缠好伤口,再穿起衣裳,在篝火上烤起了玉米。
吃完烤玉米,篝火也渐渐熄灭,爷俩的身体恢复了热量,力量和胆气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体里面。那只死虎的血已经干了,身体开始僵硬,爷俩把四周的陷阱处理掉,然后砍了一些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爬犁,把死虎放在爬犁上,用绳子拴住爬犁,开始一路艰难地拖着这只死虎,往罗家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