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你说得好听，说到这里就能找到工作，我们都来了半年了，你给俺们找啥了？”一个颇为壮实的中年妇女冲过来，冲张铭琴大喊。“吵什么吵什么！注意形象啊，这可是在国外！”张铭琴也大喊起来。爱玩惊讶她的嗓门竟然比那个壮实的中年妇女还要高。“应该注意形象的是你！在国内说得好听，又给找工作又能发大财的，出来就不一样！”那壮实的中年妇女面红耳赤激动不已。“我说给你们办工作准证，都给你们办了吧？都发到你们手里了吧？你们在国内说你们又会这个又会那个，怎么到这里以后你们就啥也不会了？我说能挣钱那是在你们找到工作的情况下，现在你们要语言语言不通，要技术没技术，还说我骗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你们自己究竟有什么本事？”那群人沉默了——他们都是国内东北来的下岗工人。在他们的想象中，只要是在外国，就是要饭也比在中国强。所以在通过张铭琴办理出国劳务输出的时候，都说自己会很多的技术，手艺。但是当他们来到这国家，看到眼前的景象，才明白这世界上富贵人的生活方式有不同，而贫穷，都是一样的。但即使当他们碰壁后，也没明白当初在国内欺骗他们的，除了张铭琴，还有他们自己——那个崇洋媚外的“自己”。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说：“张姐，你看现在怎么办？我们都来了半年了，生活费都花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们怕什么，我不是说给你们在找工作了吗？”张铭琴一脸不满意：“你们要是不相信我，你们可以自己也出去找啊，这报纸上天天都有招工广告，只要人家要你们，你们就去呗。但我要告诉你们，我还真就不怕你们跟我闹。你们愿意去哪闹就去哪里闹。我在中国大使馆和当地移民厅都有人！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告诉我在移民厅的朋友，把你们的工作准证都作废！”爱玩看着眼露凶光的张铭琴，心想<；<；西游记>；>；里妖精吃人时的表情也不过如此。那壮实的中年妇女见张铭琴说得如此凶狠，就抽泣起来，边哭边说：“我可咋办哪，家里老人孩子还等我寄钱回去呢。”众人见状，连忙安慰她。张铭琴也立刻摆出了慈悲面孔，说：“李姐，我早就说过，你工作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现在这边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经济危机多严重啊，当地人找工作都很难。不过你放心，我这几天已经在托人了。你们这么闹，对解决问题一点作用没有。我前几天让你们入饭店的股，你们又不入，请你们去饭店帮工，你们还嫌累，你们是老板也不想做，工人也不想做，你们想做什么？现在饭店的生意这么火，你们以为我愿意让你们入股啊？我还不是看你们没着落，心里难受？你们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饭店入股的事情吧。”爱玩见张铭琴的脸变得如此之快，惊讶之余，奇怪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谈判为什么不请她当调解人。
众人散去后，张铭琴一脸鄙视地对爱玩说：“这帮中国人的素质啊，就是不行，怪不得让外国人瞧不起——在国内一个个吹嘘自己什么都能干，到这来啥也不行了。还让我找工作，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我天天帮他们跑，光电话费和打车钱就不知道花了多少！让他们入股饭店，我就等于把挣来的钱分给他们。”她只说自己在他们身上花了多少钱，绝口不提那些下岗工人出国前给她的大笔中介费。
爱玩见天色已晚，连忙告辞。张铭琴又摆出一脸诚恳，用台湾腔对爱玩说：“你是知道的，现在求人办事都要有所表示的啦。我和你爸爸是多年的朋友，你求我帮你转学，本来不用这些嘛。可是我在移民厅的那些朋友多少也要收些茶钱……”此时爱玩无法，只好用自己的亲爹抵挡，说要先打电话同父亲商量。张铭琴送他到门外，嘱咐他常来玩，并说自己等他的消息。
7
爱玩一心想“进城”，却没想到不仅差点儿掉到陷阱里，还到吉隆坡的贫民区去游览了一番。烦恼之余，他又想起一个人。就是上次他迷路时遇到的沈敏——沈敏的前夫曾经是当地警察局里的高官。虽然前几年已经得癌症去世，不过沈敏和警察局的关系应该还在，她还应该认识当地移民厅的人——她本人不正好是学院的留学代理吗？而且巧的是沈敏家距离淑玲家不远，不过是住在华联花园的独立洋房区，比淑玲家的连体排屋高了一个档次。沈敏有三个女儿，均已经成家，本来她自己仗着丈夫留下来的丰厚遗产，日子过的很惬意。怎料九七年的东南亚经济危机将她在股市里的投资吞得连渣也不剩。眼见自己的后半生几乎没了指靠，她只好作些小生意。沈敏是个精明人，看着自己居住区附近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她发现了新的商机——留学中介。爱玩迷路的时候，沈敏的留学代理生意刚刚开始不久，所以从那以后常给爱玩打电话。开始是找爱玩了解中国现在的情况，经常问一些：你们为什么不当红卫兵了，你们出国留学回去后是不是还要下乡之类的令爱玩气绝的问题。当她成为如来学院的中介后，常常借到如来看望自己中介的中国留学生的机会探望爱玩。后来她因为中介费用的问题和如来学院闹翻了，就经常在爱玩面前数落如来学院校方的种种不是，比如要一次交齐两个学期的学费啦，也常向爱玩透露一些如来学院的内部消息，比如如来学院的资金出现问题啦，连学校的保安都发不出工资啦，言外之意很希望爱玩转学到吉隆坡市内。但当时爱玩正和钟婷打得火热，根本就没动转学的心思。虽然如此，看在沈敏对自己如此热情的份上，每次爱玩到吉隆坡游玩，都到沈敏家坐一坐，而且有中国留学生想转学，爱玩也把他们介绍给沈敏——沈敏当然乐得挖如来学院的墙角，所以和爱玩的联系也多了起来。今天爱玩在张铭琴那里差点上当，这才想起沈敏，立刻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的意思。
沈敏在电话里听爱玩说要转学，变得比从前更加的热情。除了照例数落了如来学院一通，她还对爱玩说自己是不止一家学院的代理人，有多家在吉隆坡市区非常优秀的学院供爱玩选择。还说每周六自己的家里都要举行中国留学生聚会，那时有很多她代理来的中国留学生参加，爱玩可以先听听学生们的看法，自己再拿主意。爱玩小心翼翼地确定了那聚会不是基督教性质的聚会后决定参加。放下电话爱玩心里一阵高兴，又不得不佩服沈敏做生意的技巧。他在心里对张铭琴的影子说：学着点，看看人家是怎么出来混的！
周六中午，爱玩来到沈敏家。他在大门前按响门铃，只见沈敏一瘸一拐地出来开门。爱玩忙问沈敏她的腿怎么了。沈敏一声叹息：“我的腰伤得不轻——是你们中国学生按摩按的——也是从你们如来学院转过来的，一个叫贾大化的。”“他？”爱玩差点没喊出声音来，心想这小子是不是拿沈敏练“九阴白骨爪”，等练好后找自己报那和他抢钟婷的一箭之仇啊。
原来那贾大化上学期动了转学的心思后，通过别人认识了沈敏，又通过沈敏转学到了吉隆坡的一家电脑学院，准备将来从事挨踢(IT)行业。但是贾大化到了这所学院后就无心上学，一心想挣钱。那沈敏的腰有毛病，每周固定要找人按摩，花费很多。贾大化知道后立刻在互联网上下载了些中医按摩的教程，自学了起来。那时的互联网还没进入宽带时期，网速奇慢，他自己既没有电脑，又不肯在网吧里多花钱，所以他下载的教程残缺不全。但是在金钱的诱惑前这点困难哪能难倒他！贾大化按照自己的理解根据有限的教程自己“研发”了一套按摩的手法——以他的理解，中医按摩就是用力越大越好。等过了几周他自觉学得可以了，便向沈敏推荐自己。沈敏乐得省几个钱，就叫他试一试。贾大化一上手，沈敏疼得叫了出来。贾大化信心百倍地对她说，他这就是正宗的中国中医按法，开始都很疼，挺过去就好了。那沈敏没见过中国中医按摩，信了他的话，咬着牙挺着。按了几次，沈敏的腰部病痛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贾大化又安慰她说根据中医理论，她这是“好转反应”。只要坚持过这一段，她的腰就能一点点地好起来。最后一次沈敏实在挺不住了，叫贾大化停手，说：“大化啊，这个月的按摩费我都放在桌子上了，今天就别做了。”那贾大化见沈敏给了钱，热情高涨，非要再给沈敏免费按摩一次不可——他哪里知道这钱相当于是沈敏从他手里买命的钱！那沈敏几乎是强行被贾大化按到沙发上，一边遭着罪，一边还得听着贾大化请求让她多给介绍几个客户。沈敏一心想让贾大化快点离开，就忙不迭的答应了。贾大化一高兴，用的力气更加大了，他对沈敏说：“沈姨，今天我给你用个新手法。”没等沈敏回话，他就使出全身力气，双手就在沈敏的腰部一较劲，沈敏“嗷”地一声还没喊全就晕死过去。沈敏的外孙和菲佣见她晕了过去，吓得大叫了起来。贾大化一看出事了，马上抓起沈敏放在桌子上的钱，飞快地逃走了。后来菲佣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在医生的抢救下沈敏才苏醒过来。人是醒了过来，但是腰却要养好长时间才能康复——经医生检查是中度腰间盘脱出。过后沈敏气愤不已，托其他中国留学生去骂贾大化，但是贾大化已经连夜搬走了。沈敏不得不感叹他是打游击战争的好手。
听了沈敏一番叙述，爱玩忍住笑，把贾大化如何在如来学院吹牛骗人的事情告诉了沈敏。沈敏一脸无奈，说爱玩早告诉她这些就好了。她这个人就是心肠太好，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爱玩忙说这也是她的优点，比如上次自己迷路就多亏了她帮忙。有些中国留学生不知道感恩(天哪，他想自己怎么用了这个词？难道是教会的活动去得太多了？)，就知道骗钱，这样做是很不好的。他们也在丢中国人的脸。听爱玩这么说，沈敏才又露出笑容。
走进沈敏家的客厅，爱玩发现里面的装饰有了较大的变化。爱玩刚认识沈敏的时候，沈敏家客厅的墙上除了一些照片外基本没什么装饰。但是随着她代理的中国留学生的增多，客厅墙上的装饰也渐渐多了起来。先是在左手边上多了两幅百福百寿，然后右手边的墙上又多出来个装饰用的大扇子，一些类如兵马俑小瓷人的小装饰物也多了起来，特别是酒柜，里面的中国茶叶已经堆得象小山一样了——整个客厅看上去就象是专门经营中国货的礼品店。沈敏颇以这些礼物自豪，认为中国留学生的家长们送这些礼物是表示对自己辛苦工作的感谢。而中国留学生们想自己的家长已经送给沈敏这许多的礼物，再加上中介费用，所以每次到沈敏家来蹭饭时一个个都心安理得。
六七个中国留学生见爱玩和沈敏走进客厅，都过来向他问好。沈敏指着一个又瘦又高的男生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爱玩，这位是从广东来的，他叫。”“我叫谢晶。”那个男生用浓郁的广东口音说。“射精？”爱玩差点没喊出来。经历过钟婷，他现在对所有的广东人都没好印象。
“谢晶从你们中国广东来的，他人很好的。”沈敏在旁边介绍：“让谢晶给你介绍一下K。A。U 学院，很好的电脑学院。”(当然也是给沈敏中介费分成最高的学院。)“你看，”谢晶听沈敏如此说，变魔术似的把一沓宣传材料举到爱玩面前，忙不迭地向爱玩介绍起来。
“谢晶的妈妈是我在中国的合作伙伴。”沈敏说。
谢晶来自小商贩家庭。和其他中国留学生一样，到了马来西亚后大失所望。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谢晶想出了如何弥补自己损失的办法——他让母亲和沈敏联系，成为沈敏在中国的合作伙伴。这样，通过赚取其他中国学生中介费，谢晶不仅弥补了自己的损失，还大大挣了一笔。其他的中国留学生对谢晶十分不耻，很少和他来往。爱玩虽然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也在心里骂了句“汉奸”。
谢晶显然是把今天向爱玩的推销当成他以后专职于留学中介的演习了。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还对爱玩说个不停。其他的中国留学生则是忙着对沈敏说她的菜做得如何的美味，如何的丰盛，沈敏是个多么好的人。仿佛沈敏就是他们在马来西亚的亲妈。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
“沈敏越来越小气了，看她今天那饭做的，象什么呀。”没走几步，一个女生就开始抱怨。“可不是，打发要饭的呢。”另一个紧接着也不平：“上次还炖了两只鸡，这次才一只。”爱玩看着她们俩，尽量不让自己惊讶的表情显露出来。心想她们的脸到底是什么构造，怎么变得比张铭琴还快！常言说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几位筷子是放下了，可嘴角的肉末还没擦干净就开骂了。
“出国在外嘛，将就一点啦。”谢晶看在沈敏是他留学中介合作伙伴的份上，总算有所保留。他转身对爱玩摆出一脸受害者的表情：“今天那学院没我说得那样好啦。不过当着沈敏的面，我没办法，只好那样说啦。”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说沈敏如何的小气，如何的爱多管闲事，如何答应过的事情不给办，如何多收中介费用——虽然他们讨厌谢晶，但是在沈敏面前，他们和谢晶都是同一战线的。
爱玩不明白其他中国留学生讨厌沈敏，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沈敏认为做生意应该讲究诚信——自己既然做了代理人，就要对得起学生们的家长，所以就在这里主动担当起监护人的任务。刚刚摆脱家长的束缚，飞到这自由世界的留学生们自然不愿再受拘束，想同居的同居，想旷课的旷课，想游山玩水的游山玩水。所以他们对沈敏的告诫，如：不要在外面呆得太晚，要天天上学等很是反感，对沈敏向他们推销的人身保险更是反感。沈敏又常常向家长们汇报学生的表现，好象这是她代理服务的超值奉送。对于这额外的服务，学生们不胜其烦，都躲着她。不过遇到学生们之间发生了矛盾，调解人通常还是沈敏。也正因为如此，沈敏得罪了更多的中国学生——她不懂“好人难作”的道理，更不懂中国人的心理，找双方谈话劝双方和好的时候象断案的法官。结果双方和好后第一件事就是私下向对方表示对沈敏的不满——有了共同的不满对象，双方的友情又可以加深一步。爱玩看着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心想吉隆坡中国留学生圈子的这滩浑水比如来学院还险恶，自己今天算是小长见识，做了个心理准备。在感慨自己“长见识”的同时爱玩想：外国人想了解中国人要到中国来，中国人想了解中国人最好到外国去——这和白纸衬黑字是一个道理。
当天晚上沈敏主动给爱玩打电话，除了再次宣传那所叫K。A。U 的学院外，还暗示爱玩现在在当地转学，所谓的“茶钱”是免不了的。爱玩有了这几个月的出国经验，宁可相信当地人也不相信从国内来的人。他知道沈敏对那学院的宣传肯定是有夸张，说不定还是相当程度的夸张，不过冲着那所学院的董事会敢给自己的学院用K。A。U(爱玩理解为KICK ASS UNIVERSITY)这么强悍的名字，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所以他当晚就拍板决定转学，在交了一千多马币的茶钱后，沈敏帮他在移民厅转换了签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