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只幼虫的颜色比我在它们出洞时捉到的那些幼虫显得苍白得多。眼睛非常大,特别地白,浑浊不清,看不清东西。在地下视力有什么用?而出了洞的幼虫的眼睛则是黝黑的,并且闪闪发亮,说明能看得见东西。未来的蝉儿出现在阳光下,就必须寻找,有时还得到离洞口挺远的地方去寻找将在其上蜕变的悬挂树枝。这时候视力就非常地重要了。这种在准备蜕变期间视力的成熟足以告诉我们幼虫并非仓促地即兴挖掘自己的上行通道,而是干了很长的时间。
除此之外,苍白而眼盲的幼虫比成熟状态时体形要大。它身体内充满了液体,就像是患了水肿。用指头捏住它,尾部便会渗出清亮的液体,弄得全身湿漉漉的。这种由肠内排出来的液体是不是一种尿液?或者只是吸收液汁的胃消化后的残汁?我无法肯定,为了说起来方便,我就称它为尿吧。
可以说这个尿泉就是谜底。幼虫在向前挖掘时,也随时把粉状泥土浇湿,使之成为糊状,并立即用身子把糊状泥压贴在洞壁上。这具有弹性的湿土便糊在了原先干燥的土上,形成泥浆,渗进粗糙的泥土缝隙中去。拌得最稀的泥浆渗透到最里层,剩下的则被幼虫再次挤压,堆积,涂在空余的间隙中。这样一来,坑道便畅通无阻了,一点浮土都不见了,因为已被就地和成了泥浆,比原先的没被钻透的泥土更瓷实、更匀称。
蝉的幼虫就是在这黏糊糊的泥浆中干活儿来着,所以当它从极其干燥的地下出来时便浑身泥污,让人觉得十分蹊跷。成虫虽然完全摆脱了矿工的又脏又累的活儿,但并未完全丢弃自己的尿袋,它把剩余的尿液保存起来当做自卫的手段。假如谁离得太近观察它,它就会向这个不知趣的人射出一泡尿,然后便一下子飞走了。蝉尽管性喜干燥,但在它的两种形态中,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浇灌者。
尽管幼虫身上积满了液体,但它还是没有那么多的液体来把整个地洞挖出的浮土弄湿,并让这些浮土变成易于压实的泥浆。蓄水池干涸了,就得重新蓄水。从哪儿蓄水,又如何蓄水?我觉得隐约地看到问题的答案了。
慢慢小心地整个儿地挖开了几个地洞,发现洞底小屋壁上嵌着一根生命力很强的树根须须,大小有的如铅笔粗细,有的如麦秸管一般。露出来可以看得见的树根须须短小,只有几个毫米。根须的其余部分全都植于周围的土里。这种液汁泉是偶然遇上的呢还是幼虫特意寻找的?我倾向于后一种答案,因为至少当我小心挖掘蝉洞时,总能见到这么一种根须。
假如要挖洞筑室的蝉,在开始为未来的地道下手之前,总要在一个新鲜的小树根的近旁寻觅一番。它把一点根须刨出来,嵌于洞壁,而又不让根须突出壁外。这墙壁上的有生命的地点,我想就是液汁泉,幼虫尿袋在需要时就可以从那儿得到补充。假如由于用干土和泥而把尿袋用光了,幼虫矿工便下到自己的小屋里去,把吸管插进根须,从那取之不尽的水桶里吸足了水。尿袋灌满之后,它便重新爬上去,继续干活儿,把硬土弄湿,用爪子拍打,再把身边的泥浆拍实、压紧、抹平、畅通无阻的通道便做成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的。虽然没法直接观察到,而且也不可能跑到地洞里去观察,但是逻辑推理和种种情况都证实了这一结论。
假如没有那个大水桶,而幼虫体内的蓄水池又干涸了,那会怎么样呢?下面这个实验会告诉我们的。我把一只正从地下爬出来的幼虫捉住了,把它放进一个试管的底部,用松松地堆积起来的一试管干土把它埋起来。这个土柱子高一分米五十。这只幼虫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洞比试管长出三倍,虽说是同样的土质,但洞里的土要比试管里的土密实得多。幼虫现在被埋在我那短小的粉状土柱子里,它能重新爬到外面来吗?假如它努力挖的话,肯定是能爬出来的。对于一个刚从硬土地中挖洞的幼虫来说,一个不坚固的障碍能在话下吗?
这不能不让我有所怀疑。为了最后顶开把它与外界隔开的那道屏障,幼虫已经把最后储备的液体消耗光了。它的尿袋干了,没有活的须根它就毫无办法再把尿袋灌满。我怀疑它无法成功是不无道理的。果不其然,三天后,我看到被埋着的幼虫耗尽了体力,终未能爬上一拇指高。
浮土被扒动过,因无黏合剂而无法当场黏合,无法固定不动,刚一拨弄开,便又塌下来,回到幼虫爪下。老这么挖,扒,总也不见大的成效,总是在做无用功。第四天,幼虫便死了。
假如幼虫的尿袋是满的,结果就大不相同。我用一只刚开始准备蜕变的幼虫进行了同样的实验。它的尿袋鼓鼓的,在往外渗,身子都全湿了。对于它来说,这活儿是小菜一碟,松松的土几乎毫无阻力。幼虫稍稍用尿袋的液体润湿,便把土和成了泥浆,黏合起来,再把它们抹开,抹平。地道通了,但不很规则,这倒不假,随着幼虫不断往上爬,它身后几乎给堵上了。看起来好像是幼虫知道自己无法补充水,因而为了尽快地摆脱一个它很陌生的环境而节约自己身上的那仅有的一点液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就这么精打细算的,十来天之后,它终于爬到了外面来。
当我把出洞口捅开之后,它大张着嘴待在那儿,宛如被粗钻头钻出的一个孔。幼虫爬出洞来后,在附近徘徊一阵,寻找一个空中支点,诸如细荆条、百里香丛、禾蒿秆儿、灌木枝杈什么的。一旦找到之后,它便爬上去,用前爪牢牢地抓住,脑袋昂着。其余的爪子,假如树枝有地方的话,也撑在上面。假如树枝很小,没多少地方,两只前爪钩住就足够了。然后便休息片刻,让悬着的爪臂变硬,成为牢不可破的支撑点。这时候,中胸从背部裂开来。蝉从壳中蜕变而出,前后将近半个小时的工夫。蝉从壳中蜕变出来后,与先前的模样儿大相径庭!双翼湿润,沉重,透明,上面有一条条的浅绿色脉络。胸部略呈褐色。身体的其余部分呈浅绿色,有一处处的白斑。这脆弱的小生命需要长时间地沐浴在空气和阳光之中,以强壮身体,改变体色。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却未见有明显的变化。它只是用前爪钩住旧皮囊,稍有点微风吹来,它就飘荡起来,始终是那么脆弱,始终是那么绿。最后,体色终于变深了,越来越黑,终于完成了体色改变的过程。这一过程用了半个小时。蝉儿上午九点悬在树枝上,到十二点半的时候,我看着它飞走了。
蝉的旧壳除了背部的那条裂缝而外,并无破损,并且牢牢地挂在那根树枝上,晚秋的风雨也都没能把它吹落或打下。常常可以看到有的蝉壳一挂就是好几个月,甚至整个冬天都挂在那儿,姿态仍旧如同幼虫蜕变时的一模一样。旧壳质地坚固,硬如干羊皮,如同蝉儿的替身似的久久地待在那儿。
当然,假如我把我的那些农民乡邻所说的全都信以为真的话,有关蝉儿的故事我可有不少好听的。我就只讲一个他们讲给我听的故事吧,只讲一个。
坦白地问:你受肾衰之苦吗?你因水肿而走路晃晃悠悠的吗?你需要治它的特效药吗?农村的偏方在对待这种病上有特效,那就是用蝉来治。把成虫的蝉在夏天里收集起来,穿成一串,在太阳地里晒干,然后好生地藏在衣橱角落里。假如一个家庭主妇七月里忘了把蝉穿起来晒干收藏,那她会觉得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你是否肾脏突然有点炎症,尿尿有点不畅?赶快用蝉熬汤药吧。据说没什么比这更有效的了。以前,我不知哪儿有点不舒服,一个热心肠的人就让我喝过这种汤药,我起先不知道,是事后别人告诉我的。我很感谢这位热心者,但我对这种偏方深表怀疑。令我惊诧不已的是,阿那扎巴的老医生迪约斯科里德也建议用此偏方,他说:“蝉,干嚼吃下,能治膀胱痛。”从佛塞来的希腊人把蝉和橄榄树、无花果树、葡萄等传授给了普罗沃斯的农民,从此,自那遥远年代起,普罗沃斯的农民便把这宝贵的药材奉若至宝。只有一点有所变化:迪约斯科里德建议把蝉烤着吃。现在,大家把蝉用来煨汤,作为煎剂。
说此偏方可以利尿,纯属幼稚天真。我们这儿人人皆知,谁要想抓蝉,它就立即向谁脸上撒尿,然后飞走。因此,它告诉了我们其排尿的功能,以致迪约斯科里德及其同时代的人便以此为据,而我们普罗沃斯的农民至今仍这么认为。
善良的人们啊!假如你们获知蝉的幼虫能用尿和泥来建自己的气象站的话,那你们又会怎么想呢!拉伯雷描写道,卡冈都亚坐在巴黎圣母院的钟楼上,从自己巨大的膀胱里往外尿尿,把巴黎成百上千的闲散的人淹死,还不包括妇女和儿童,否则人数会更多。你们知道这个故事后,也会信以为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