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排的藏身处和放镜子的地方都相当不错,我们坐在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房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好,就听见远处响起了这位神秘邻居“叮哨”的铃声。不久,房东太太手端着盘子上来了。她把盘子放在关着的房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我们蹲伏在门角落里,眼睛盯着镜子。房东太太的脚步听不见后,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把扭开了,两只纤细而白皙的手迅速伸出来把盘子从椅子上端走,不久,又把盘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我看见一张哀怨、美丽、惶恐的面孔在瞪视着放着箱子房间的一丝门缝。然后,房门猛地关上,钥匙转动了一下,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了。福尔摩斯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们两人偷偷下了楼梯。
“我晚上再来,”福尔摩斯对房东太太说,“我想,华生,这件事我们还得回去商讨一下。”“你看,我的推测是对的,”他坐在安乐椅里说道,“有人顶替了房客。但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华生。”“她看见我们了。”
“嗯,她发现了某种情况,这是肯定的。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楚,对不对?一对男女在伦敦避难,他们防范之严足可说明危险之大,男人有急事要做,此期间想让女的绝对安全。问题挺复杂,不过他用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挺新颖,效果非常好,就连给她送饭的房东太太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很显然用铅体字书写不过是为了不让别人从笔迹上认出她是个女的。男的不能接近女的,否则就会引来敌人。他不能直接和她联系,于是便利用寻人广告栏。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
“可是,原因是什么?”“啊,对,华生——这是个严肃的实际问题!原因是什么?瓦伦太太的胡思乱想把事情扩大化了,并且我们的进程中出现不利的一面:我完全可以肯定,这不是普通的爱情纠纷。你注意那个女人发现危险迹象时的脸色了吗?房东先生遭到袭击,显而易见是冲着这房客来的。惊恐和拼命保守秘密都足以证明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袭击瓦伦先生的事件表明对方也不知道一位女房客已经代替了男房客。这件事极其复杂离奇,华生。”
“为什么你要继续做下去呢?你想从中获得什么?”“是呀,为什么呢?是为艺术自身吧,华生。当你看病的时候,我想你只会关心病情而不会想到出诊费吧?”“那是为了充实知识和经验,福尔摩斯。学无止境嘛,华生。课程一门接一门,精益求精。这件案子很有启发性。虽然它不能给我带来什么,但我们必须要把它查个水落石出。到天黑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的调查又会有一些进展了。”
我们回到瓦伦太太的住处。这时,冬日的伦敦的黄昏更加朦胧,只有窗户上明亮的黄玻璃和来自煤气灯昏暗的灯光才打破灰色帷幕这死气沉沉的单调色彩。昏暗中又亮起一束暗淡的灯光,这是我们在寓所的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向外观察的时候所发现的。
“那里有人在走动,”福尔摩斯低声说,他那急切而瘦削的脸探向窗前,“他又出现了,我看见了他的身影,手里拿着蜡烛,他小心戒备地张望四周。现在他开始晃动灯光发信号了。一下,这肯定是A。华生,你也记一下,记完我们互相核对。你记的是几下?二十。我也是二十。二十是T。AT——又一个T。这肯定是第二个,字的开始。现在是——TENTA。停了。再没了吗?ATTENTA 没有意思啊。也许是两个词——ATTEN,TA,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要不然T、A 分别是一个人的姓名的缩写。又开始了!ATTE——嗯,重复刚才的内容。奇怪,华生,很奇怪!他又停了!AT——嗯,第三次重复,三次都是ATTENTA !他要重复多久?现在没了。他离开了窗口。华生,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密码联系,福尔摩斯。”我的同伴忽然发出顿悟的笑声。“并不是太晦涩难懂的密码,华生,”他说,“对,是用的意大利文,A 代表信号发给的是一个女人。‘当心!当心!当心!’怎么样,华生?”“我猜想你说得十分正确。”“毋庸置疑,这是一个紧急信号。重复了三次,就更急了。当心什么呢?等一等,他又到窗口来了。”我们再次看见一个人的模糊侧影蹲伏着。当信号再一次开始时,一点小火苗又在窗前来回摇晃了。信号比上次打得更快——快得几乎记不下来。
“帕里科洛——Pericolo——嗯,这意味着什么,华生?是‘危险’对不对?对,真的,是一个危险信号。他又来了!PERI……啊,这究竟是——”
灯光突然断灭,发光的方格窗消失了,第四层楼成了这幢大楼惟一的黑带,其他各层的窗户都亮着灯,最后的危险呼叫突然停止,为什么?这个问题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我们的脑海里,福尔摩斯从窗边蹲着的地方一下子站了起来。
“事情严重,华生,”他嚷道,“事态不妙!信号为什么就这样停止了?这件事我得跟警察厅取得联系——可是,时间来不及,我走不开。”“我去行吗?”“我们必须对情况进一步了解,或许它可以有更清楚的解释。来,华生,我们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办法。”
当我们走上霍伊大街的时候,我转过头来看了一下我们刚离开的楼房。在顶楼的窗口,我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人的头影,正紧张呆望着外面的夜空,似乎紧张地等待着中断了的信号重新开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门道上,有一个围着围巾、穿着大衣的人正在栏杆上靠着。当门厅的灯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时,这个人大吃一惊。
“福尔摩斯!”他喊道。“噫,葛莱森!”我的同伴一面说道,一面和这位苏格兰场的警探握手。“这真是冤家路窄呀,哪阵风把你送到这来了?”“我想,咱们一样,”葛莱森说,“我真难以想像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线有几根,头只一个。我在记录信号。”“信号?”“是啊,从那个窗口。信号发了一半停了,我们来调查是什么原因。既然你在这儿,这件事可以说万无一失,我想我们该走了。”
“等等!”葛莱森热情洋溢地说道,“说公道话,福尔摩斯先生,只要有你,我每次办案子都感到十分踏实。他跑不了,这房子只有一个出口。”“谁?”“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一次,我们可棋先一着了,你可得要让我们领先一次了。”他用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立刻从街那头,一个车夫手持马鞭从一辆四轮马车旁走了过来。“请让我把你介绍一下?”他对车夫说道,“这位是美国平克顿侦缉处的莱弗顿先生。”
“就是长岛山洞奇案的那位英雄吗?”福尔摩斯说,“久仰,久仰,先生。”这是个外表沉静却十分精明的美国青年,尖脸,胡子剃得光光的。听了福尔摩斯这番赞扬之词,不禁满面红云。“我是为生活奔波,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我能抓住乔吉阿诺——”“什么!红圈会的乔吉阿诺吗?”“噢,他是欧洲风云人物,是吧?我们在美国也听到了他的事情。我们确定他是五十件谋杀案的主犯,可是我们无法将他缉拿归案。我从纽约就跟踪着他。整整一个星期在伦敦我都在他附近,就等时机成熟亲手把他抓起来。葛莱森先生和我一直追到这个大公寓,这里只有一个大门,他逃不了。他进去之后,从里面出来的只有三个人,但是我敢断定,他不在其中。”
“福尔摩斯先生谈到信号,”葛莱森说,“我猜同往次一样,你一定掌握了我们不了解的许多情况。”福尔摩斯把我们遇到的情况做了简要的介绍。这个美国人两手一拍,感到懊丧。
“他发现了我们啦!”他叫嚷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唉,事实不是如此吗?他在向他的同伙发信号——可能他有一伙人在伦敦。正像你说的那样,他突然告诉他们有危险,中断了信号。他在窗口如果不是察觉了街上的我们,就是有点意识到险情迫近。如果他想躲过险情,就必须马上采取行动。除了这些,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呢?你说呢,福尔摩斯先生?”
“所以我们要马上上去,亲自去查看查看。”“可是,别忘了我们没有逮捕证。”“他是在值得怀疑的情况下,在无人居住的屋子里,”葛莱森说,“目前,这就足矣。我们盯梢时,是想看看纽约方面是否可以协助我们拘留他。而现在,我可以负责逮捕他了。”
我们的官方侦探在智力方面虽然有些不足,但在勇气方面却十分可嘉,他要上楼抓那个亡命之徒了。他仍然是那样一副绝对沉着而精明的神情。也就是这种精神,使他在苏格兰场官运亨通。那个平克顿来的人曾想赶在他的前面,可是葛莱森早已把他落在后面了。伦敦的警察对伦敦的危险事件享有优先权。四楼左边房间的门半开着,葛莱森把它拉大。里面寂静漆黑。我划了根火柴点亮葛莱森手中的灯。就在这一刻,灯光亮起时,我们不由大吃一惊。在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有一条新鲜的血迹。血脚印一直通向一间内屋。内屋的门是关着的。葛莱森把门撞开,高举着灯,我们在他后面急切地向里面张望。
空屋正中在地板上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他那修整得十分整齐的黝黑脸庞扭曲得十分怕人,他头上有一圈鲜红的血迹,双膝弯曲,两只手十分痛苦地摊开着。一把白把的刀子完全没入他又粗又黑的喉咙,这个人在遭到这致命的一击前,他一定像一头被斧子砍倒的牛一样早已被打倒了,身体右侧地板上有一把可怕的两边开刃的牛角柄匕首,再旁边是一只黑色山羊皮手套。
“哎哟!这是乔吉阿诺!”美国侦探喊道,“这一回,有人领先于我们了。”“蜡烛在窗台上,福尔摩斯先生,”葛莱森说,“哎,你在做什么?”福尔摩斯已经点上了蜡烛,并在窗前摇晃着。然后他向黑暗中探望着,吹熄蜡烛,扔到了地板上。“我认为这样做对我们有大帮助,”他边说边走过来,站在那里沉思。这时两位侦探正在检查尸体,“你说过,曾有三个人从房子里出去,”他最后说道,“你看清楚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