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独行
猎人向拉里翁讲述了他倒霉的捕猎经过。拉里翁听后说:“你最好放弃这个打算。我早就说过,它不是一只平常的野兽。别说是猎狗,就连人也无法靠近它。森林里还有一只独来独往的小驼鹿,它没有那么庞大,但头上也有3个小角,我来告诉你它经常出没的地方。”
猎人红着脸生气地说:“大叔,你不要阻止我!你就直说了吧,我现在没有猎狗了,怎样才能找到它?”
拉里翁却冷冷地说:“这和我们不相干,你在做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我又能给你出什么好主意。”
拉里翁一口一口吸着他的小烟袋,在烟雾中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拉里翁说:“你还想去碰碰运气吗?当然等它靠近就一定会成功的,但那需要耐心等待很长时间。”
猎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放心,我有足够的耐心。你就说有什么办法吧?”
“夏天,一些年轻人在庄园主的林里子找了块地方。他们曾经用盐把老驼鹿引到那里。依照惯例,老驼鹿可能还会去那里。”
猎人奇怪地问:“他们当时为什么没打死它?”“你不知道那些年轻人,虽然收成不好,大家都饿着肚子,但他们却连昆虫都保护起来。他们只是有选择性地捕杀一些飞禽和野兽,但有些动物他们却不会去动的。”
猎人显然听出了拉里翁话里的责备之意。他的自尊心一下被伤害了,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于是猎人耸耸肩膀讥讽地说:“这就说明他们是胆小鬼!”猎人也听说过,用伪造盐碱地的方法猎捕野兽。西伯利亚的人们就用这种方法来捕杀飞禽和鹿。鹿爱吃盐,它们会在地面上啃出一个个坑,人们就把煮过的浓盐水再次灌进坑里。
猎人心想:“这的确是捕捉老驼鹿的绝妙方法,而且连猎狗也不用。”
当天,拉里翁领着猎人,来到森林中一个景色优美的地方。百年的高大云杉和笔直光滑的白杨竖立在这里,葱郁的森林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不很高但非常陡峭的悬崖前面。悬崖下,一条曲折蜿蜒的林中小溪静静地流淌着。小溪对岸是林木伐过后显露出的一片空阔的地面,地面上栽种着排列整齐的小松树。
拉里翁指给猎人看,云杉树下有一个树墩,树墩旁密布着驼鹿的蹄印,中间有一个窄长的小坑。猎人在小坑里倒进两磅食盐。
拉里翁告诉猎人,这头老驼鹿常常会从河对岸的空地向这里走来,还告诉搭建窝棚的最佳地点,那里可以隐蔽得很好,不会受到野兽的侵扰。
拉里翁说:“现在就等老驼鹿来品尝美味了,但可能要耐心等待好几天。这个小窝棚不会引起驼鹿的警惕,因为它早就在那里,它已经熟视无睹了。”
猎人等到第四天,他欣喜地看到,野兽显然已经来过,草地上有一堆与羊粪相似但又大很多的“胡桃”,那显然是驼鹿的杰作。
那个小窝棚是用密密的云杉树枝搭成的。猎人背靠着云杉粗糙的树干,耐心守候着。
又一个秋日的晴夜,森林里静得像透不过气一样。偶尔微风吹动树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微风吹过后,树林里一下万籁俱寂。猎人静坐着,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每一个可疑的声响。猎人期待着那种声音响起:野兽来到,踏断了树枝。步枪就平放在两膝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瞄准射击。
这时,猎人的心头忽然涌上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在林中过夜,在朦胧的夜色中,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格外让他苦闷,心中泛起某种不安,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他心灵深处有一种真切的预感:今晚就要与野兽相遇了。因此,他把眼睛瞪得更大,耳朵竖得更直,连气息也被压抑住了。
猎人苦闷地寻思着:“要是角笛还活着该多好。这个陌生的地方真让人恐怖。”他对森林没有一丝信任感。这时,我感觉每一棵树木都似乎是一个怀着敌意窥视他。它们无处不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种出奇的静谧也让他感到,寂静之中潜藏着某种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情况。
突然,一阵急剧的“沙沙”声响起,随即树枝被撞击得“咔咔”作响!猎人不由得浑身一震,飞快地抄枪在手,神经都绷了起来。
射击!但向哪儿开枪?猎物是什么东西?静!四周又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悬崖下那条小河潺潺的流水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刚才一刹那心脏似乎都紧张得停止了跳动,但现在却剧烈地“砰砰”击打着猎人的胸腔。
他坚信:有什么动物就藏在附近!他命令自己:“再听到响声就立刻开枪!”
等待了漫长的几分钟,却始终没有一丝声响。“谁能知道它藏在哪儿呢?”猎人想道,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动物,根本不用去想它。他更加打起精神,死死地盯着黑乎乎的树林。树叶的“沙沙”声和折断发出的“咔咔”声虽然没再响起,但有另一种声响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就像林中下起了雨,大大的雨点从树枝的最高处落到地上,声音发自悬崖上的一棵大树。
天边有一层淡淡的红晕,高大的云杉犹如一个个大大的黑十字架,只能看清它们的轮廓,枝叶间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些微红的亮点从白杨宽阔的枝叶间筛洒下来。
就在这些亮点间,突然有一棵白杨树枝杈上不同寻常地颤了一下。猎人注意到了,他浑身突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确认,高高的白杨的枝头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由于枝叶的遮挡,无法看清它的形状。更不知道哪里是它的头部。但是,猎人盯得久了,仍然分辨出它身体的大小,甚至能看到它抓住枝干的一只脚。
它纹丝不动地蹲在那里。猎人屏住气息,凝神静坐着。突然,猎人清晰地看到,它从枝叶间举起一只柔软的黑手,白杨的枝叶随之抖动了一下,“咔咔”的揪落叶柄的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
猎人听到自己的牙齿发出“咯咯”的颤动,脑海里一片慌乱:“开枪吧?那是一个人!他一旦从树上下来,后果……”
黑手再次伸出,并且发出清晰的弹指声。猎人尽最大努力控制住自己。
“我怎么会如此荒唐!荒唐透顶!怎么可能有人到树上去呢!不到机会决不开枪!”
时间仿佛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天空变得更暗了,白杨树林笼罩在一团黑雾中。树上那个东西与树干、树枝都融入黑雾之中。但是,每隔几分钟,就会清晰地响起揪摘树叶的“咔咔”声。
“他会借助深夜的掩护,偷偷地从树上下来,直至我身边,然后……”
强烈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猎人不由自主向身后望了望。他看到,在一棵宽大的云杉树后,是漆黑一片的森林,什么也分辨不清。
“他如果拿着刀从身后袭击呢?”猎人噤若寒蝉,只得抱枪等待。
深夜,凉凉的秋夜,没有月光,星星也隐去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咔咔”声偶尔响起,树上的东西根本看不到了。
可是它仍然在那里啊!猎人慢慢地把背靠在树干上,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心惊胆战
孤独的老驼鹿,在浓浓的夜色中,准确机敏地行走着,就像在阳光明媚的白天一样,它没有人对漆黑秋夜的迷惘感。它依然能把树木和灌木丛分辨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脚下的青草也看得清。
老驼鹿满怀信心地出来觅食了。它轻盈地向前跑着,该拐弯就拐弯,想快些就按直线冲过去。
它听得出,头顶上的树枝间,有松鼠在梦中翻身;它嗅得到,地上的脚印是狐狸留下的;它辨得明,眼前一闪而过的白光是小白兔。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它信赖森林。
这片森林的每个角落,老驼鹿早就踏遍了。它清楚北面是海边,南、东、西三面都是村庄和田野。不到万不得已,它是不会离开这片森林,去穿过空旷的田野的。但那种意外的情况,在5年前的冬季就出现过。
那时,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小驼鹿已经变成一只强壮的巨兽了,头上装饰着一副宽大的角,每个角上各有七八个小突尖。以前每到冬季来临的时候,它总是待在鹿群里,因为迁移的时候这样会更安全一些。
那一年,有一只身躯高大的老公驼鹿带领驼鹿群进行大迁移。驼鹿群被它良好的纪律约束着。
迁移对驼鹿是习以为常的事。行进过程中,老公驼鹿总是在队伍的最后面。大家谁也不也回头或后退,否则就会被老公驼鹿狠狠教训一顿。它们甘心就这样一直奔波到精疲力竭,死在前进的途中,也不愿回头遭受老公驼鹿那重角的惩罚。
这次大迁徙的先锋是一群公驼鹿,母驼鹿带着小驼鹿们跟在后边。
大雪漫天飞舞,地上已经积得很厚的雪。在极度的严寒侵袭下,驼鹿群只好停了下来。积雪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冰甲,但经不起驼鹿的重压。鹿脚陷进冰甲之中,锋利的碎片就像玻璃一样剃割着它们的腿脚。
老公驼鹿带领驼鹿群进入稀疏的树林,它独自登上一块居高临下的高地,戒备着敌人的侵袭。这里有很多的食物:嫩嫩的小树枝,白杨树皮,不用动地方,就可以用它们尖利的牙齿啃下来吃下去。大家平安地度过了一周,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一天清晨,风平雪止。驼鹿群静静地啃嚼着树皮抵御着严寒。突然,传一声春雷般的轰鸣。驼鹿群一下慌乱起来。枪响过后,听到了人们疯狂的叫喊。
驼鹿迅速组成防御队形,老公驼鹿站在最前面。而已经长大的驼鹿——当然它还很年轻,只长着一对有7个尖角的叉——紧紧地跟着老公驼鹿。
人们大喊大叫着,围成一个大大的半圆,从林子里堵截过来。老公驼鹿选定一处,带领群驼鹿飞奔突围。人们渐渐平息下来。虽然驼鹿每次奔跑都会陷进深深的积雪中,但速度仍然远远快过人。前面猛然闪过一道火光,枪声大作。老公驼鹿一头栽倒在积雪中。一刹那,驼鹿群四散而逃。年轻的驼鹿心胆俱裂,它玩命地飞奔起来。后腿蹄子上的小蹄被坚硬的碎冰刺得鲜血淋漓,但它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它直直地冲向人们组成的防线,但又被人们的呼喊吓了回来,它不敢停下,又朝着猎手们直冲过去。火光和枪声在它的身旁不停地闪烁轰鸣。它摔倒又跳起来,跳过树墩,跃过深沟,发疯似的向前飞奔。它一直穿过平坦的田野,冲过两座村庄,甩掉了尾随而来的猎狗。
它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在田野的尽头看到了森林的边缘。它足下使力,一瞬间就到了密林深处。它再也没有力气奔跑了,一头摔倒在雪地上。
这5年来,它在密林中四处游走,但从不敢再踏上那片田野。在新的地方,它也常常会碰到人,但人们却从不加害于它。慢慢的它习惯了,不再躲避,也不再逃跑。
去年,它偶尔在一片森林边缘找到了盐。每次都能碰到人,人们对它很友好,不会袭击追赶它。渐渐地它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对那里心存戒心。
这几天,孤独的老驼鹿也会到早已经没有盐的坑边去散步。坑里又有了食盐。于是,它又来到坑前,品尝着可口的美味。
夜幕缓缓拉开,东方的天际现出亮光。
神秘的目光
枝叶丛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声。猎人浑身一激灵。他惊恐地判断着:“就是它……还在白杨树上!”
他再细听,又没有一丝声响了。他想:如果现在老驼鹿走到我身边来,我准会被吓个半死!从晚上那个神秘的黑家伙在白杨树上弄出声响后,他就开始思索驼鹿。
现在黑夜已经过去了。远方深处,隐约传来狗的叫声。在猎人听来,狗的叫声恰似最美妙的音乐一般。他心里霎时升起了对村庄和茅舍的眷恋。
猎人心想:是晚归的路人引起了狗吠?我可能就是那个路人,惊扰了村边人家的看门狗。这种美妙的幻想赶走了一夜的恐惧。他闭上了双眼,任凭那种幻想继续蔓延:假如我正待在小木屋里……或者就在自己城里的家里,哦,这样会更安定。
黑暗中看不清一切。但一有响动,他就立刻可以跳起来。好了,就这样想象下去:现在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我的高背椅上。眼前就是我的写字台,上面堆满了书籍。深色的墙壁旁边是我舒适的大床,墙上挂着两支枪——一支步枪、一支猎枪十字交叉的挂着。
对面的墙上,开着宽敞明亮的窗户。窗帘拉开,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到铺着石子的院落。四四方方的院落,就像一口深井一样。夜已经深了,但六楼上的一扇窗子依然透出了灯光。再也听不到电车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对根本不存在的危险产生恐惧,这多么荒唐!这种离奇的情节,只能在小说里读到。不,这不能算是恐惧,这根本就是一种荒唐的神经质!哦,我已经完全镇静了,坐起来睁开双眼吧!好,就这样!
他睁开了闭紧的双眼。突然,一股阴冷攫住了他,他顿时感觉毛骨悚然:有两只眼睛,正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凝视着他!两只大眼睛圆圆的睁着,喷射出黄绿色的怒火,但看不到脸,也看不到头,就只有两只眼!就那样死死地、充满敌意地盯住猎人,目光似乎射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猎人紧闭住嘴,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舌根发硬,胸腔发闷,全身一阵痉挛,手足无措。他甚至绝望地想到了死。
过了多久?可能不会太久:如果久了,心脏也肯定受不了。那双眼睛消失了!猎人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隐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我所见过的野兽,都没有这样一双眼睛。随即,他心中泛起一丝冷酷的念头: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无论再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他放弃一切念头,只是呆呆地坐了很久。黎明的曙光刺破了可怕的长夜,黑暗褪尽,树干慢慢地从昏暗中显露出来。
猎人感觉自己正乘一叶小舟,漂流在平静的海面上,眼前浓雾散尽,盼望已久的海岸正渐渐清晰起来。他已经看清了岸上高大的森林。再过一会就可以回到坚实的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