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爱伦·坡十分之一文笔的话,那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个故事,肯定会让大家像喜欢他的《黑猫》那样感兴趣。不过遗憾的是,我至今只做过公司职员,只是喜欢看侦探小说,虽年已二十五岁,却从未写过这种风格的故事。然而,我现在真的是很认真地拿起了笔。
在昏暗的监狱里,我一边等待着被执行死刑的日子,一边想把我所犯的杀死一个女人的不赦之罪的过程忠实地记录下来,故此奋笔疾书。我打算只把事实原封不动地写下,绝不添加一点儿夸张润色。读者们可能会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按照给我做检查的医生的说法,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可能还有点儿异常。不过,就算我目前是一种异常的精神状态,我依旧想把真实的事情写出来。
接下来我给读者讲的故事,其实和爱伦·坡的《黑猫》的内容极为相似。我要讲的故事虽然和黑猫当中故事的起因以及发生的方式很像,但不是围绕着猫而是以狗为中心,读者或许会认为这是我模仿《黑猫》编造出来的故事。不过,我不会在意读者怎么说,大家要是觉得我是模仿《黑猫》的话,我反而会觉得不胜荣幸。这是因为,和文学巨匠相比,我拙劣的文笔显得太寒碜了。
我出生在伊予国的乡下。读者可能听说过关于四国的犬神和九州的蛇神的传说,其实我就出生在犬神之家。有迷信认为,犬神之家的人如果不和犬神家的人结婚的话,就会断子绝孙。犬神之家的人如果和普通人家结婚的话,夫妇就会死于非难。因这个迷信的原因,我的父母其实是比表兄妹还要亲的关系—〇〇〇〇的关系结婚并生下来我。我是一个独生子,在无忧无虑中长大。从附近的乡村中学毕业以后,就待在家里没再上学了。要是我父母现在还健在的话,我应该还在乡下过着田园生活,可是前几年,流行性感冒蔓延的时候,父母同时去世了。此后,我靠收地租生活。不知为什么,我慢慢讨厌起自己和犬神相关的身世来,去年春天,我变卖了所有的土地和房产,为了自由的生活,来到了东京。
我家里有一件唯一代代相传的传家宝。那是一张不知何人写的横幅,上面横着写着大约五尺长的五个大字—“金毘罗大神”。看起来它的历史相当久远,纸的颜色已经泛黄了,墨迹相当淋漓尽致,仔细看的话,字迹相当鲜亮。因为父母以前常常告诉我,家道再怎么衰落,只有这件东西不能卖,所以上东京的时候我记着拿上了这件横幅。刚开始,我先寄居在芝区的亲友家里。不久,我在附近租到一间带院子的小房子,开始自己生活。为了维持生计,我决定在某公司就职。“金毘罗大神”的横幅就挂在客厅兼起居间的房间里。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就是这张横幅导致我家破人亡。
刚开始在公司就职的那段时间很平静,没发生任何事情。可不久,我和咖啡店的一个女招待熟悉之后便同居了,此后我一件接一件地遭遇不幸。在咖啡馆和她交往的时候,感觉她还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可是,同居以后我悲哀地感到我的幻想破灭了,她不能令我十分的满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被她吸引,她也深爱着我,“深爱”这个词或许并不妥当,但至少她对我的举动极其露骨。举一个例子来说吧,我从公司刚一回来,她马上搂住我的脖子,贪婪地要和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难言的沉重感。有一天,一位在某医科大学上学的朋友,看了我的脸色之后,开玩笑说我看起来“××过度”,并且他还随口告诉我,××过度的人和娼妇一样会很迷信的。他不经意间说的这句话,让我很震惊。我不知道,医学上有没有××过度的人会成为迷信家的说法,可那时我的心一下变得很沉重。这是因为我家传的犬神传说,开始占据我的心灵。犬神家的男人如果和普通家出生的女人结婚的话就会死于非命这种顽固的观念,在我心里日复一日地强烈起来。
在法律上我和她还不算结婚。即便是提出结婚申请,我也连她是在哪儿出生的都说不出来。看起来她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她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写信,甚至连一个找她的人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露木春”是不是她的真名。问她的年龄她也不说,即使知道了也没任何意义,所以我也就不在乎了。不过,从语音来判断,她应该不是四国或九州地区的人,倒更像东北地区出生的人。我也没兴趣追查她的底细。
虽然在法律上我们没有结婚,可事实上已经形成了夫妻关系。我心里的顽固观念挥之不去,总是感觉会遭遇可怕的事情。有一天,我从公司回家的路上,穿过芝公园时,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只白色的狗,恶狠狠地扑过来在我裤子上狠咬了一口。就在我惊慌失措之际,那狗已经跑远了。此时我才觉得右腿肚子火辣辣地疼。是狂犬啊!我此时感到害怕的不是狂犬的病毒,而是“狗的报应”,也就是说,这就是我遭受毁灭的开端!一想到这可怕的传说,我就感到全身战栗。我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回过神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包扎伤口,然后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我刚进家门,她便像往常一样飞跑过来,想缠住我。可看到我脸色阴沉,接着又注意到我腿肚子上系的手绢,她马上蹲下来,在我张口说话之前,她已经解开了系着的手绢,吃惊地看了一会儿我血肉模糊的伤口。然后,她突然用右手抱着我的右腿,像狗噬咬东西一样将嘴唇贴到我的伤口上,像婴儿吃奶一样吸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不由想把腿抽回来,可她抱得很紧,我一动也不能动。我有点儿惊慌,不知如何是好。吸了大概三分钟之后,她陶醉地咽下了满嘴的血,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抬头冲我莞尔一笑,说道:
“你被狂犬咬了吧?我已经给你把毒全吸出来了,你可以不用再打狂犬疫苗了。”
当晚,她吸了四五次我的血。不过,我还是非常担心,第二天请假没去公司,开始每天去传染病研究所注射疫苗。她知道我一直在打疫苗时,好像很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从知道我打疫苗时起,就不再帮我从伤口吸血了,只是像平时一样,开玩笑似的舔我的身体。
虽然我打了疫苗,内心却觉得越来越不踏实。我开始担心,是不是狂犬的病毒已经遍布我的全身了呢?要是咬我的狗携带的病毒特别强的话,是不是打预防针也不会奏效呢?有一天注射完疫苗后,我咨询了医生,医生安慰我说,截至现在,在这个研究所接受疫苗注射的人当中,还没有一个人患上恐水病(狂犬病)。啊,是恐水病!只要看到水不感到害怕,就表示没有患上恐水病。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习惯,每次经过芝圆桥时,都会停下来看看水面。不过,至今从没感到害怕过。这样来看的话,我还没有患上恐水病。我稍稍地放下心来。不过在我心里,“这是犬神的报应”、“这是自取灭亡的开始”之类的想法却变得更加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