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无论多少故事,都不过最后成了凡人口中的茶余笑谈。
传奇的人,传奇的时代,都不过最后剩了过眼云烟,成了世人认不出的模样。
就像这剑一样。
江凝望着天空,手中握着剑。
剑上的光泽又忽的湮灭不见了,古朴苍茫的气息如滔滔大浪,一阵阵冲击着江凝的身心,剑上刻画着无数繁杂宏大的纹路,构成一幅幅如同神魔乱世的天地景象,那些纹路层层叠叠,六尺长剑犹如被分成了无穷无尽的域界,江凝一时竟怔住了,撕天裂地的画面、血腥屠城的景象、如梦如幻的仙境、神魔间的厮杀、辽阔无边的大陆、叹为观止的神迹、纵横十几万里的古国、隐于灵山奇地之间的绝世宗门。
那一幅幅画面深深震撼着江凝,他仿佛亲眼见证了长达数万年,数十万年的沧桑巨变,最后那一片充满了无尽神圣的大陆毁灭在一场惊世浩劫之中。
世间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繁花似锦,所有的盛世垂成,那一切的喧嚣与璀璨都灰飞烟灭,成了泡影,成了古老遥远的,世人再不信的神话。
天是茫茫的白色,地上是长天蒿草的孤寂。
没有声音,只有冷冽刺骨的寒风吹得江凝瑟瑟发抖。
一股油然而生的孤独感突然蔓上江凝的心头,看遍了这么多的兴亡成败,世态炎凉,江凝觉得自己突然老了,那柄倒插在他眼前的剑,被风吹袭,似乎也老了许多年岁。
剑身上锈迹斑斑,锋芒尽失,早已看不出当年长吟出鞘,划破苍穹的豪气轻狂。长剑饮血,却怎么也看不出这柄破铜锈剑之下究竟惨死了多少孤魂野鬼,一世人杰。
江凝呆呆的看着这一方曾经有着灿烂繁盛的修者文明的大地,面对着天地,他竟一语难言,只是静静的看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多久。
江凝觉得时间的流失似乎都不易察觉了————时间都像是沉默的死了。
云卷云舒,春去秋来。
不知过了多少年,江凝神情晦暗,面如死灰,衣衫破烂,目光混沌而无神,身形如一层薄薄的锡纸,仿佛只要一吹就会灰飞烟灭。
他的脸上刻满了深深浅浅,如沟壑般沧桑的皱纹。他老了,一转眼就是几十年,几百年过去,世间依旧是那样,没有声音,只有呼呼的狂风一阵阵吹袭而过,天是苍茫的白,地上狂草疯长,江凝分辨不出天上的云是否在流动,眼前的景色像是永久的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
莫说是几十年,就算是一年两年,甚至一两个月,在这无声无息,荒无人烟的死寂的,只有自己活着的大地上。就好似那些犯了重罪的刑犯,被流放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最后的结局不是垂垂老死,而是跳海自尽。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仿佛就和这片大陆上璀璨辉煌、生机勃勃的时代一样漫长,江凝身体僵硬,不能动弹,无数的尘土和沙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吹来,把江凝从头到脚的掩盖,风化,最后竟成了一具石像。
江凝忘了很多事,他的喉咙里堆满了凝固的鲜血,使他发不出一丝声音,就连深蓝色的头发也布上了星星点点的白斑,并渐渐退去深邃的色彩,更看不出往日那般的高贵气息。
他忘了为何来到这里,忘了自己活了多少年月,记忆仿佛成了模糊的一片,将一切都混淆在一起,然后慢慢隐灭。
最后,江凝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过了这么久,江凝并没有发疯,更没有神志昏厥,只是他渐渐丢失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唯一记得的,就是一直在手中握着的剑。
那柄剑很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在几万年前,它从不发出一声剑吟,却能使天地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江凝不敢放手,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好像一旦放开,自己就会迷失在这滚滚红尘中一样。
不知是什么时候,这片死寂的大地上突然发出惊雷般的巨响,而后天上乌云密布,骤雨直落,狂风怒吼,粗大的闪电如蹿动的灵蛇般在空中汇聚,隐隐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咆哮,江凝抬头望着天穹,望着遮天蔽日的巨大电流,飓风将他的衣服撕成碎片,将那些用无数岁月堆积的沙砾残石崩碎,远处的高山峻岭,喷发出炙热的岩浆,大地龟裂,海浪滔天,火燎平原。
一切的灾难似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席卷了这方多少年都一成不变的天地,江凝似乎听到了这片大地正在挣扎的哀嚎,天宇被撕裂,汇聚了的惊天巨雷忽的一声窜了下来。
砰!砰!砰!
爆炸的声音响彻天地,所有的电流都冲着江凝而来,如同一条吞星灭日的巨蟒,江凝竟硬生生说不出一句话了。
……
……
封印之山。巨坑。
不知为何,这里似乎永远升腾不息的白烟都倏忽的散去了。
就连空气中始终弥漫的浓烈烟熏味,也仿佛梦魇般消失了。山峰上吹来些清冽的风,险峻的山崖上长着几棵参天的古树,那几道伟岸的身影,总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好像不管多么猛烈而迅疾的风,都难以撼动。
古树上绿荫婆娑,清风袭过,沙沙作响,丝丝缕缕的天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枝桠,如一粒粒碎散的金子,落在绝壁山岩之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若是顺着这棵参天古树继续往上看,一道黑色冰冷的影子如时刻准备着亮出匕首的刺客,但仔细一看,黑色的影子原本便是一层层黑色的羽毛,如落叶般静静躺在那只鹰的身上,却仿佛能在一瞬间如箭离弦。
两颗琥珀色的眼睛,带着肃杀暴戮的气息,两道目光中似乎凝聚着冷漠的剑影,死死盯着那巨坑之中的一点蓝色。
江凝躺在巨坑的坑底,他全身肌肤都被烧成了焦黑色,衣衫破烂,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唯独江凝手中还紧握着那柄早已褪去一切光芒的古剑,就算是死,也不愿放手。若是让人见了,十有八九都会认为他是个死人。
那点莹莹的蓝光,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
一条条细小的纹路,不知何时刻满了江凝的周身各处,他的头发依旧是蓝色的,只是被烧得焦硬,蓬松成一团。若不是仔细看,更难以发现有一缕十分微弱的蓝色光芒顺着他全身那些密密麻麻的纹路流动,淡淡的生机从江凝的身上透出,而在她体内,有一颗蓝色的心脏,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接受一场洗涤,鲜活的蓝色血液将江凝体内原有的血液一点点焚烧,吸收,他的肌肤,经脉上都隐隐透着蓝色。
……
……
远处,仙云环绕,飘渺虚幻,一条如苍龙般的山脉盘踞在天府之国肥沃的土地上,令人叹为观止。
一个穿着青布麻衣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柄铁剑,沿着这座巍峨雄壮,连绵起伏的山脉而行,一直走到一片有些荒凉的乱山群峰,他身形矫健,气息如剑,内敛而不失锋芒。
少年走的有些累了,俊俏的脸上挂着黄豆大的汗滴,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热,甚至没有一句牢骚的话,他的目光在群山之中寻觅着,仿佛要找到继续前行的方向。
忽的,他静静看着一座灰色的山峰。
有些出神。
天风大作,少年的身影早已不见,这仿佛只是一场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