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莲的出现之所以令人惊讶,是因为摩托车轮毂的生产,其关键工序是铸造,而这个专业很少能见到女性。
铸造是机械之母,任何机械类产品的源头都是铸造工艺。在国内,20世纪90年代几乎是现代铸造技术发展的开始。稍早一点,国内的铸造所采取的工艺都是砂模成型,然后是金属液浇注,现场又脏又热是肯定的。所以通常情况下,女性很少选择这个行业,更何况是爱好时髦、开朗阳光的陈爱莲。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万丰奥特这家企业,并不简单。
说这家新入行的企业不简单的原因,在这次会议上还有很多体现。比如,陈爱莲简短讲完话、请专家们吃了一顿饭之后,就离开了会议现场。直到会议进入后期参观的时候,她才又露面,给专家们做了一些陪同工作。看起来,她并不像当时很多国企同行的领导者那么悠闲,倒是个很忙的角色。
再比如,作为东道主,万丰奥特参与这次会议的人不少,有公司副总经理吕国庆、总工程师朱训明、办公室主任夏越璋,还有三个会务人员。有趣的是,会议名单当中有一位叫雷铭君的专家,本来是代表佛山市中南铝车轮制造有限公司参加会议的,在后来的会议资料里,他的单位改成了万丰奥特。
这样一来,万丰奥特倒有7个管理者参与会议了。
派出如此多的技术人员参加会议,是万丰奥特作为东道主的要求,目的是为技术人员开辟快捷通道,让他们获得与国际主流企业的工程师交流的机会。万丰奥特作为一家新生的民营企业,从一开始就非常注重与同行的交流,几年间,陈爱莲带领团队一有机会就去走访同行。因此这样一次国际会议,万丰奥特有这么多人参与,其实也很正常。
虽然只到会了一天多时间,但细心的陈爱莲还是发现,会议的女主持人,上午和下午穿的衣服不一样。因此两个女人很快就穿衣服这件事私下探讨起来,到现在她都记得很清楚,对方告诉她,像这种顶尖级的会议,女性穿得端庄而美丽,体现的是对其他参会者的尊重,女性就应该像鲜花一样漂亮,让人赏心悦目才好。
陈爱莲悄悄地记下了这个细节。
ISO 8644标准修订会议的总方向,是试图统一摩托车车轮作为一种产品的检测方式,至少使全球的同行业在对产品评价方面有个统一的标准。但由于各国在摩托车轮的生产领域差异很大,各个企业的组织方式也不相同,对产品的检测方式也有不同,所以这次会议遇到的矛盾和争论也很多。历时两天的会议就技术的细节一个一个地进行讨论,每个细节都要花费很长时间。
总体来说,统一标准的讨论中,遇到来自日本企业的阻碍比较大。
就检测来说,全球统一标准考虑的是检测的科学性与合理性。发达国家对摩托车的定位仅仅是交通工具或者说成人玩具,道路条件较好,摩托车的使用环境相对稳定和安全,而在发展中国家,老百姓都把摩托车作为生产和生活两用的“赚钱机器”,往往会超载,道路条件也相对恶劣。
由于不同市场区域对摩托车的需求存在细微的不同,造成生产厂家对于技术要求也不同,进而体现为对检测试验的安全关注度不同。同时,并不是所有车轮生产企业都能对检测手段有大规模投入,因而用比较简单的方法,加一个较大的安全系数来做标准,是通用做法。而日本企业由于规模大,产业成熟,加之其对安全的重视程度高,对于检测手段的投入较大,设备也很完整,所以和当时比较通用的摩托车车轮检测方式及欧洲企业的认知差异较大。
比如,车轮耐受冲击力的试验,国际通用的标准是把车轮在试验的台架上固定,用设备给车轮一个外力,测试车轮的最大耐受外力值,这个值高过了标准当中的规定,车轮就算合格。
耐受外力这个值,反映了金属轮体在加工过程中微观形成的晶体状态;在使用过程中,由金属晶体状态确定的这个耐受外力值的大小,决定了车轮的使用时间长度和行驶过程当中的稳定程度。
但日本标准就要细化得多,它要求把外来冲击力分解成几种,分别做更为精准的检测试验,同时设立几项要求。
在技术领域,朱训明是当时万丰奥特的代表人物。对于深入的技术环节和此次会议的进程,他有十分清晰的了解。多年之后,朱训明还是对当时的争论持有自己的看法:日本企业的这种做法,肯定是对的和更为先进的,但他们就很少考虑其他国家和企业的条件,要推行他们的做法,本身就存在问题。
各国的社会发展阶段不同,对于车轮的安全性要求自然也不一样。强行在国际标准当中推行这样的做法,其实是抬高了整个行业的进入门槛。国际标准作为一个在全球通用的标准,一定要考虑其他因素。比如说,有些企业达不到日本的这个标准,怎么办?不让它再做这行了吗?这一点,日本的专家们考虑得比较少。在此次会议上,中方因初次参与会议,表现得比较中立,而日系和欧美系的企业及研究机构的代表则针锋相对。也是因此,在奉化的这次会议上,专家们并没有形成共识,标准的修订工作也没能进行下去。因此1998年的标准修订会议后来还召开了好几次,最后在江门的会议上才达成了相对的共识。
对于现在万丰奥特的技术人员,尤其是朱训明来说,与全球顶尖企业的交流当然已经习以为常,但对当时的万丰奥特来说却很珍贵。一开始,万丰奥特的技术人员并不清楚会议上为什么有如此激烈的争论,到后来,以朱训明为代表的年青一代终于明白,争论其实争的是国际主导权。万丰奥特在21世纪前后的一些记录档案当中,有员工记下了这种国际水平对于自己的震动:万丰奥特与日本一家同行公司交流,发现自己想象当中的铝水连续处理工艺,日本的同行已经做到了;在铝水浇铸的过程当中,一台设备的操作,万丰奥特要配置4个员工,日本的那家企业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了;而从设备耗材的使用情况来看,日本的那家企业只是万丰奥特的六分之一。
以上种种,不难看出万丰奥特为什么愿意承办这样的国际会议——除了朱训明讲到的了解前沿技术问题外,几乎在每个环节上,万丰奥特的技术人员都可以从同行那里有所收获。
陈爱莲的雄心
因为要形成统一的国际标准,所以在中国浙江召开的这一次ISO 8644标准修订会议,报名参会的技术人员不少。美国、英国、捷克、比利时的企业都派出了代表。作为摩托车生产大国,日本本田公司来了三个人,而且会议的主席也是日本本田公司朝霞技术研究所(简称HGA)的工程师。
在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摩托车生产重心从欧美向亚洲转移的象征。对于这种标准修订会议,除有关的学术单位之外,大部分企业都更愿意搭顺风车——在标准制定了之后,企业遵照执行即可。
而承办方万丰奥特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中国在摩托车领域里崛起的态势。本来这次会议上,中国出席的只有两个人,除了本次会议的组织者王颂秦教授外,只有国家定点的南昌飞机公司摩托车检测所的所长钱仲明。
而万丰奥特的加入,一下子使得中国成为参会人数最多的国家。
陈爱莲在万丰奥特创立20周年时,对当年承办ISO 8644标准修订会议一事,也有过评价:“一流企业卖品牌、卖标准,二流企业卖专利、卖技术,三流企业卖原材料、卖劳动力,说到底,品牌和标准就是定价权、话语权。1998年的那次会议,万丰奥特的主要目的是要进入全球摩托车车轮制造商的话语权圈子,搞清楚全球的产业布局和最优秀的工程师们在想什么、做什么。客观上,它对我们万丰奥特的地位起到了一个提升的作用。万丰奥特在铝轮上做到规模最大,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做到了快速从外行到内行的跨越而实现的。而且那次会议起到了提高公司骨干的认知作用。”
确实,此次会议万丰奥特派出的骨干人物,覆盖了当时万丰奥特正在兴起的两大业务线。
朱训明当时大学毕业才6年,是位年轻的技术负责人。在万丰奥特的管理者当中,他是在创业期就加入的为数不多的大学毕业生之一,一直负责万丰奥特摩托车轮毂的研发工作。到1997年之后,他又参与了万丰奥特汽车轮毂的研发设计。这个年轻人个子不高,一双剑眉为他增添了不少英气,脾气却比较急躁。
而夏越璋的性格则与朱训明截然相反,是个绵和的人。他家学渊源深厚,早年在国家机械部重点企业干了20个年头,长期从事技术工作和企业管理工作,在机械领域有很好的人脉和丰富的经验,后来还成为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的资深理事以及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政策研究会的特约分析师。
万丰奥特派出参与这次会议的另外一位技术人员,是国内轮毂行业当中的一位重量级人物——雷铭君,彼时他刚刚从当时国内一家大型著名轮毂生产的厂家辞职加盟万丰奥特不久。他在铝轮毂行业长期从事生产技术工作,是一位留美海归的资深专家,对铝轮毂制造十分精通,他是国内摩托车车轮标准的起草人。在万丰奥特汽车轮毂项目上马并开始生产之后,陈爱莲聘请雷铭君来主持万丰奥特汽车轮毂业务线的整体工作。
乍听起来,万丰奥特开始的两大业务线——摩托车轮毂和汽车轮毂的制造,似乎没有多大关系,实际上它们的工业过程是非常相似的。不过,相对于摩托车行业来说,国内汽车业当时正处发展早期,一些大型跨国公司与国企合作的汽车企业抢占先机,瓜分了主流市场,规模要求大,门槛高,因此万丰奥特想要踏入汽车制造的零部件企业行列,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正是因此,雷铭君加盟万丰奥特,是其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万丰被尊称为“雷工”的雷铭君,在国内轮毂制造业工作的历史与国内这个行业的历史几乎一样长。
对于同为技术人员的朱训明和雷铭君,陈爱莲也是有安排的。在溪口镇上,朱训明是万丰奥特自己培养起来的技术骨干,而负责汽车轮毂制造的雷铭君,在技术上已是行业的精英了。作为国家摩托车车轮试验方法的起草人,其他国家的专家也很尊重他的意见。这种新老搭配的人员安排,也体现了万丰奥特的实际情况。他们虽然雄心勃勃,不过确实处在起步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