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性
时光飞逝,转眼间霍去病已经是一个体魄健壮、威武刚强的十七岁少年了。
这些年来,卫家独享尊荣。当年陈皇后陷害卫子夫,反遭汉武帝怒斥,心中郁郁,却又不便发作,只好暗地里做些蛊人诅咒卫子夫。没想东窗事发,害人不成反累己,汉武帝一怒之下,罢陈皇后于长门宫,晋卫子夫为皇后。恰在此时,卫子夫也喜得龙种,诞下太子刘据。如此一来,她的皇后之位就名正言顺了,卫家也一跃成为外戚贵胄。
这些年月中,卫青的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在汉武帝的赏识下,卫青先官拜车骑将军,第一次出征匈奴就成为出塞四路军队中唯一获胜的一支,以功封为关内侯。之后卫青每次出击,几乎都有斩获,尤其是在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卫青所部汉军纵横数千里,击败匈奴,赶跑白羊、楼烦两王,夺取了匈奴入侵中原的前哨鄂尔多斯草原。战后,卫青也得封为长平侯,食邑3800户。
卫青的巨大成功,对于霍去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从小到大,只要有空,他就会缠着这位舅舅,让他教自己骑射、武艺。卫青发现,霍去病在武艺方面的领悟力十分惊人,旁人需学上三五个月的一式剑法,霍去病只消数日即能熟练使用,且力道、节奏均与自己相差无几。骑术也是如此,卫青带回的一匹大宛烈马在长安城无人能驯,谁知遇上霍去病却乖乖就范,腾挪自如,奔跑如飞,连卫青也颇觉诧异,当即将此马送与霍去病,以作坐骑。
这日一早,霍去病披挂整齐,身着一袭汉军标准铠甲,头戴一顶精铁抹额,背负一把长剑,肩挑一副宝弓,与母亲说去城外和众伙伴打猎,中午即回。卫少儿知道这孩子打猎成瘾,两天不打猎就手痒痒难受,也不阻拦,吩咐了句“出门小心,别多事”就回屋去了。
去病出门牵上宝马,在大街上三转两折,来到了卫青府上。他先叫了叫门,继而不等门卫通报就闯了进去。转过一座花园,见一孩子正被一众丫鬟簇拥着放风筝。去病不喜放风筝这种嬉戏玩意,喊了声:“表弟,今天跟表哥出去打猎好不好?比你放风筝好玩。”
孩子名叫卫伉,乃卫青长子,年方七岁。一见霍去病,他撒下手中风筝扑了过来:“表哥,你教我打猎啊!”
“放心,表哥好好教你,城外山中野兽多得很。”
“我要只花鹿。”
“哈哈,表哥给你打十只花鹿。”
卫伉拍手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霍去病大笑:“这么心急,好,咱这就走。”
出得门外,霍去病抱好卫伉,登上宝马,一提缰绳,双手一扯,马儿四蹄腾空,长嘶一声,即往城外奔去。此时正是市集开业之际,不少商贩挑担推车正往市集上走,忽见霍去病驾马奔来,纷纷避让,有避得稍慢的,一个趔趄,担中货物也撒出不少。霍去病回头一笑:“大叔大伯们,对不住了,回来赔你们,哟嗬。”等说完这话,他已驾马奔出老远,剩下商贩们窃窃私语:“这霍公子,说得好听,等他回来赔,他还找得出撞了我们哪个吗?”
而卫伉呢,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驾马狂奔的刺激,直喜得手舞足蹈。霍去病怕他跌下马来,一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一面也不忘炫耀:“表哥威风吧?”
到得约定地点时,已有几人在那等候多时。
“破奴、博德,你们来了。”霍去病向其中两人道。两人都是霍去病的玩伴,左首少年姓赵名破奴,小时候曾流浪于匈奴,力大无穷,后归汉来到长安,和霍去病结识并成为好友。右首少年文士打扮,姓路名博德,也是霍去病自小的玩伴。两人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其人身材挺拔,一副羽林军打扮,肩上一把弓尤其耀眼:弓身棕褐色,镶金包玉,弓侧更饰有大簇鹰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煞是夺目。
“早来了。”
霍去病勒停坐骑,抱着卫伉跳下马来。赵破奴、路博德立时围了上来,而那少年却仍是双臂抱环,站立不动。
“怎么带了个小孩来?”路博德问道。
“哦,这是我表弟卫伉,那边是谁?”霍去病说罢,朝旁边站立的少年努了努嘴。
赵破奴笑了笑:“这小子叫李敢,射术惊人,听说你射术了得,今天非要来找你比试比试,兄弟我拦不住,就带他来了。”
霍去病又瞟了瞟那少年:“李敢?没听说过,看他背上那弓倒是把好弓,至于射术,不会是花架子吧?”
路博德道:“去病,可别小瞧这小子,他老爹就是名震当朝的李广李将军,李将军在塞外与匈奴血战、与野兽搏斗时,这小子就跟着。虎父无犬子,前些天,我们曾见他百米开外射中一只黑熊,那么远的距离,竟能使弓箭直贯入熊脑,没扑腾几下就死了。”
霍去病听完,鄙夷之心尽去。李广的英勇事迹他也是从小听到大的,除卫青外,李广算是他崇拜的第二个大英雄了。尤其是李广一箭穿石的事迹,他更是听得心向往之。
想到这,霍去病走上前去,拱手道:“今天我们好好玩玩。”
谁知李敢盯着霍去病,眼中竟满是轻蔑,冷冷地说了句:“霍去病,卫青的外甥?卫青也没什么了不起。”
霍去病当即备感尴尬,要说刚才还抱着对李广的崇拜心情想和李敢结交结交,现在已经完全被李敢一句话惹得怒火中烧,心道:你有李广教授武艺,我跟着舅舅也不是白学的,凭什么看不起我?
想到这,也冷冷地回了句:“不服吗?那咱就手底下见真章。”
“可以啊。”李敢仍是那副不痛不痒的表情。
李敢说罢,牵马进入上林苑中,霍去病带着卫伉愤愤地紧随其后,后面是同样脸罩寒霜的赵破奴和路博德。
几人行至一处树荫下站定。李敢首先发话:“小子,今天是我要求来找你比试的,我也不占人便宜,你说吧,怎么比试,一律奉陪。”
霍去病眼皮一翻,给了一个白眼:“你会的我也会,还是你划道儿吧。”
眼看剑拔弩张的架势,再不劝劝可能两人当场就会打起来。想到这,赵破奴赶紧上前,拉住霍去病道:“看你两人今天不分出个胜负高低是不会罢休了。这样吧,兄弟我做个裁判,让你们赛上三局,先试剑术,再试射术,最后赛骑术,三局两胜,最终的输家要给赢家赔礼道歉,并出钱请兄弟几个去西市桂子坊喝上一顿,怎么样?”
路博德也上来帮腔:“我看这提议不错,不管输赢,大家都还是兄弟,别伤了和气。比完了就去喝酒,不醉不归,桂子坊的酒最不错了。”
“好,就这样办。”李敢、霍去病同时冲口而出。
“那好,第一场剑术的比赛,就在这树荫下进行,我这里要讲下规矩,比赛只需点到为止即可,切不可伤及对方,如若伤人,我将判定伤人者三局皆负,必须请酒,还要包疗伤,两位有没有意见?”
“没有。”二人同时答道。
“好,那就开始吧,记住,只能点到为止!”
众人散开,给两人腾出了地方。
李敢轻轻一笑,笑意里仍是充满了蔑视。他抽出腰间的长剑,用手指轻轻拂过剑身,对霍去病道:“待会当心点儿!”
霍去病解下背上长剑,将剑鞘扔与路博德,左手做出剑指,剑平举至眉高,眯起的双眼里立时布满光芒,回了句:“该当心的是你吧。”
“样子还蛮像回事。”李敢哂笑道,说完大喝一声,人随剑进,往霍去病冲去。
霍去病嗤笑一声,斜跨一步,避过剑芒,长剑随即急斩而下。
“当当当”,双剑连续交击,两人同时退后三步。
“好!”路博德首先鼓掌,卫伉也跟着拍起小手,目不转睛地望着场内比试的两人。
此时,李敢心中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蔑之心。从边塞到长安,他遇到过无数同年龄段的年轻孩子,也与很多人交过手,基本上从来没有败过。即便是一些被夸得神乎其神的人,在他手底下也没讨到便宜。本来,他听赵破奴他们说起霍去病有多厉害就不相信,认为又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纨绔子弟,这次过来就是存着要教训教训他的心思的。没想到,甫一交手,霍去病却是真有货,且是他平生未曾多见的劲敌。
重新站定后,李敢收摄心神,再度主动进攻。霍去病立剑反手挡格。电光火石间,李敢攻了十二剑,霍去病也挡了十二剑,攻得凌厉,挡得也巧妙。观战的虽只有赵破奴、路博德、卫伉三人,喝彩声却是不绝于耳。
战到第三十剑上,李敢上前一步直刺霍去病咽喉,霍去病侧身挡过,后退一步,却被身后树干挡住,眼见李敢忽左忽右地一剑剑刺来,急中生智,踏着树干跃起,避过剑芒,翻身至李敢身后,急速一剑抵在了李敢背心处,李敢再也不敢动弹。
观战三人,赵、路是霍去病多年好友,卫伉乃霍去病表弟,基本上都是站在霍去病一方的。见霍去病占了先机,赵破奴大喜,吹了口哨,道:“第一局比赛结束,霍去病胜。”
霍去病抽剑面向李敢,双手握剑抱拳,说了声:“承让。”
李敢还礼,口气已经缓和了很多:“你的剑法确实厉害,不知道射术怎么样?”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赵破奴再次走上前,对着二人道:“接下来,我要说下比试射术的规矩了。我想今天咱们既要把猎打了,又要把赛比了,不能白来一趟是吧?”说着用手往右一指,“看见吗,前面一条小河,河前方是一片树林,树林里多的是野兽。待会你俩并排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我和路博德去树林里驱赶野兽,赶出来后你们只能射花鹿,不能射中其他动物,不然将判定为输。一炷香以后,检查各人射杀花鹿的数量,多者为胜。有没有异议?”
“没有。”
“那好。”赵破奴也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炷香,点燃了插在树旁,让卫伉看着,香尽吹哨。他与路博德则驱马去往树林。
不一会儿,大批野兽从树林里窜出,显是受到赵、路二人动作的惊吓。狍子、獾子、花鹿、野兔、羚羊等全都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见有兽类奔出,李敢、霍去病二人忙从箭囊中取出箭来,上弦、拉弓,对准河对岸快速移动的花鹿,一箭接一箭射去。
不多时,第一波奔跑的野兽过处,留下一具具花鹿尸体,竟未见躺有任何其他野兽。花鹿在奔跑,相当于射移动靶,且距离远,更重要的是,不能有任意一支箭射歪,因为兽群数量多,如果射歪一箭,很有可能就会射到其他动物身上。如此看来,两人均能担得“神射”之名。
此时,香烧一半,赵破奴、路博德返回林中,又是一番驱赶,野兽纷纷奔出。霍去病、李敢再度上弦拉弓,又演出了一幕射杀花鹿的好戏。
第二波野兽没于林中以后,一炷香正好燃尽,众人尽皆过河。赵破奴当着众人的面将花鹿尸体聚拢一堆来。李敢的弓特别,箭也很特别,是那种特制的白羽箭;霍去病的则是一般的燕尾箭,极易辨认。
经清点,中白羽箭之花鹿十六只,中燕尾箭之花鹿十六只,同时中两种箭之花鹿十只。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数,霍去病、李敢射杀的花鹿数量一样多,场中也不见有任何其他野兽的尸体。
赵破奴挠了挠头,嘀咕道:“难道打了个平手?”
李敢闻听,马上提醒他:“先别忙下结论,你先看看花鹿中箭的部位。”
赵破奴仔细一看,这才大吃一惊,原来所有的白羽箭射中的部位都是花鹿眉心,而燕尾箭则不一样,有射中脑的,有射中脖颈的,不一而足。仅此一点,已足见李敢射术之高超了。
“第二局,李敢胜。”赵破奴高声宣布。
李敢昂起头来,得意地瞥了霍去病一眼。
霍去病则铁青着脸,心道:别高兴得太早,还有一局呢。
赵破奴将花鹿一一拾掇到一边,看了看两人,高声道:“第三局比骑术,你们各自以自己的坐骑参赛,以这里为起点,绕前边那个山岗十圈,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赢得比赛。怎么样?”
“我没意见。”霍去病首先道。
“呃,他的马……”李敢皱了皱眉。
“其实第二局你的弓也比去病的好,我也没说什么,这一局的马呢,你也别太计较了。”赵破奴偏袒霍去病。听完赵破奴的话,李敢也就不再多说,过去牵了自己的马来。
霍去病的坐骑,枣红色的毛发纯净光亮,尾巴一直垂到地上,绝对的大宛良驹。李敢的虽也是匹骏马,但和霍去病的相比,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
赵破奴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两匹骏马撒蹄就跑,扬起漫天灰尘。
霍去病第一次和别人比试赛马,控制起来有些生疏,特别是转弯的时候,对缰绳的控制并不到位,让胯下的骏马有些无所适从。五圈下来,居然还落后李敢一个马身的位置。
好在第六圈上,霍去病渐渐适应了马儿的节奏和判断,不再刻意控制马儿,而是更注意把握自己身体的姿势了。很快,霍去病的努力收到了成效,到第八圈上,他已经领先李敢一个马的身位了,而且看上去差距还在拉大。
三人正看得高兴,卫青府和李广府的家丁却像是约好了似的,匆匆赶来。卫府家丁卫忠一见到卫伉,上前抱起,朝比赛中的霍去病喊道:“大将军又要出征了,耽搁不得,急着见少爷,老奴先带他回去了。”也不理卫伉嚷着喊着要花鹿。
李广府中的家丁李荣也是,径直冲到了李敢的马前。幸好李敢眼尖,及时勒住了缰绳,往旁边一闪,才没踏到李荣身上。李敢嗔道:“李荣,你搞什么鬼,我这正比赛呢!”
李荣上前扶着李敢,道:“将军马上要出征了,军情紧急,不能有丝毫耽搁,现在急着见你交代事情呢,你快回去吧。”
李敢一停,赛也没法比了,霍去病也停了下来。
李敢甚感尴尬,转身对霍去病等人说:“抱歉,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下次请你们兄弟喝酒。”他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输家了。
霍去病虽见比赛中断,没能正儿八经赢得最后胜利,但见至少在比赛终止时他是赢家无疑,心下畅快,也不计较,挥了挥手,让李敢快速回去。
比赛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