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帝批阅奏折时看到两份请辞表,这让他很不解,怎么官做得好好的,夫妻两个都要弃官呢?他命身边太监谨童去了一趟御乐坊,谨童回来回话说暮总管没在御乐坊,皇上在两份请辞表上画了“×”,准备第二日朝堂上让暮总管亲自讲出请辞的理由。
次日朝堂上,皇帝按所批奏章的要紧程度依次说出意见,下面有意见不一的朝臣相互提提看法,再议再决,当提到暮朝明夫妇的请辞表时,暮总管横移一步走出朝臣队列,皇帝说:“这请辞表上朕看不出你夫妻二人辞官的真实理由,你来说说,官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
暮朝明抬起头来施以朝堂之礼铿锵有辞地说道:“皇帝对我夫妻二人信重有加,我夫妻二人内心感激不尽,只是……家父家母年岁已高,他们常常思念十几年前的家乡,想念那里的山水乡土和故老乡亲,回到那里安度晚年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家父家母除了微臣再无其他儿女,如果我夫妻二人继续留下任职,老父老母身边便没了尽孝的人,所以,微臣和妻子才上递了请辞表,还请皇上成全我们夫妻二人的一片孝心。”
皇后听了这番话看了看皇上,见皇上正犹疑不定,开口说道:“既然暮总管是为尽孝,那不如就成全他吧,只是暮总管和妻子一下子都走了,这御乐房可就没人掌管了。”
暮朝明说:“臣愿保举一人来接管御乐房,宫中的刘莺莺姑娘跟家妻学习音律已一年有余,家妻常夸赞刘莺莺姑娘聪敏好学,为人精干,刘莺莺姑娘对歌舞更是别有见地,所以微臣认为刘莺莺姑娘应是接管御乐房的最佳人选。”
皇后听了暮朝明这番话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脸部现出了悦纳的表情,她点点头看了看皇帝。
皇上觉得暮朝明说得在理,再说刘莺莺姑娘来到宫里这么长时间也一直闲着没事做,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准了吧。”
提及刘莺莺皇帝想起一个身着绿衣纤纤袅袅的身影,那身着绿衣的纤袅女子长得怎样一张脸他从未仔细看过,好像——那日的赏花宴上她抚了两首琴,还算好听。
退了朝,暮朝明跟妻子说了今日皇上准予辞官还乡的事,二人找来了马车,让老父老母及女儿先坐上车,再将事先收拾好的东西搬上去,最后给家佣们发足了钱银遣散回家,即刻驾着车朝赤傲城外驶去。
皇后回到中宫叫来了魏方,在魏方耳边耳语了几句,魏方便转身出去了。
暮朝明带着全家走了一天,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傍晚遇见一家客栈,暮朝明停下车辆,领着家人走进客栈要了三间客房一桌饭菜。
暮云枫背着古琴走进客房,心想父母已经不再拿奉禄了,今后当节俭些才是,于是来到店柜前退了一间,来到外公外婆的房间跟外婆说:“今晚我跟外公外婆一起睡。”
“好,我们的云枫长大了,懂事了。”外婆的话里却多少透出些心酸。
“妈,云枫,吃饭去吧。”玉心律见云枫始终背着那古琴,说:“你这孩子老背着它干什么,不嫌累。”
这古琴一直是玉心律专用的,暮朝明亲手所造,平时暮云枫都难得碰上一下,这回离家,父母将这古琴交给了她,她怎能舍得让这琴离身呢。暮云枫说:“妈,这一路上我都没觉沉,我喜欢背着它。”
“好,那你就背着。”玉心律有时也拿这女儿没办法,这孩子的天姿她打心眼儿里喜欢,就是心性直,认准的很难轻易放弃。
吃完了饭,各回各房,店伙计把车辆牵进院内拴牢,给马喂完草料摸了摸腰间那块暮朝明给的银钱很是满足。
夜晚,外面刮起了湿风,夜色阴沉沉的像要下雨。暮云枫睡不着,此行说是辞官返乡,可母亲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这总让她觉得不安。
外公又咳嗽了,暮云枫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找他的药,打开药瓶,里面就剩下一粒药了。暮云枫穿好衣服顺手背起古琴便去找店伙计打听这附近哪里有药铺,店伙计给她指了几家,她谢过转身便出了门。店伙计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背影嘟囔着:“什么宝贝像长在她身上似的。”
走出一里多路终于买到了外公吃的药,在往回赶的路上,云枫看见前方一片红光冲天,这红光反倒让昏暗无光的夜晚多了一分光亮,大风夹着雨气刮过街巷,却不知这雨要几时才会下。当云枫拐过一个街角,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眼前的一切几乎让她失去了礼智。原来,红光正是她们一家人住的客栈燃起的冲天大火。
暮云枫疯了一样飞奔进火海。突然一道刺眼的光芒划破暗黑的天空,雷声炸响,狂风卷着倾盆的大雨灌向地面,一片燎天的大火片刻之后就被大雨给吞噬了。借着天空上不时划过的内电,暮云枫清晰地可以看见地上烧过的残桓断壁,她站在大雨里一动不动,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仿佛听到刚刚一家人说过的那些话就在耳边,她多希望现在的情景是场恶梦,然而这冰凉的雨水却浇得她十分清醒。不管家人的尸身明天能否找到,她都要在这里把他们找出来。
她在大雨里站了一夜。早上,雨一停,几条街的人都跑过来看,他们在议论什么暮云枫什么都听不到,她只想找到家人的尸身,她在被雨水浸泡的残砖断瓦间翻找着。突然一只手臂拽住了她,那人低声说道:“别找了,你往后面的人群里看。”
暮云枫回过头看见人群里站着几个身材高壮的男人,这几个人的装束和那些跑来瞧热闹的百姓不一样,他们盯着暮云枫的眼神也和别人不一样。暮云枫心里不禁产生一股恐惧的感觉。
“快走。”这人拉起暮云枫的手臂不容她分说便往人群外走,还大声说着:“跟哥哥赌气也不能跑出来淋雨嘛,淋完了雨又跑这倒霉地方拣宝贝,那么多人都不进去拣干嘛就你进去?快走!”
暮云枫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几个暗中盯她的人,那几个人也一直在盯着她。
走出了人群那人交给她一件东西,是个烫金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中”字,这不像是件普通的东西。
拉着暮云枫走出来的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子,他说:“这个腰牌是我昨天夜里在客栈院里拣到的,这应该不是平常百姓的东西,或许跟这场火有关,要是你的亲人也在那家客栈,这个东西还是你留着它,也许能找出客栈着火的原因。少年男子头上戴着尖顶草帽,后面背看一把长剑,看样子像是个会点功夫的人。
暮云枫呆呆地站在那儿,两眼直直地盯着脚前方的某个地方问:“你怎么会去客栈的院子里?”
少年男子英俊的脸庞显出些尴尬,支唔着说道:“昨天夜里我看见客栈的大院儿里有几辆马车,好……好像是富家才有的,我……想进去……”
“你想进去偷点儿是吧?”暮云枫此时根本不想顾及对方的颜面,她只想快些从这个少年男子口中得知客栈着火的原因。
少年男子赶忙解释说:“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偷,刚撬开一个箱子就有人来了,我以为是自己被人发现了,赶忙藏在了马车下面,我看见他们好几个人穿着夜行衣分头行动,不到半泡尿的工夫屋里就透出火光了,那些人一看就有来头的,放完火连门都没走,全都走的房脊,他们走了以后我就在窗前的地上拣到了这个腰牌。”少年回答得很老实,虽然看着暮云枫的眼神心里有点发毛,但他很同情这个小姑娘的遭遇,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正义感让他毫无隐瞒地对她说出了他看到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不叫人救火,啊?”暮云枫似乎寻找到了发泄的源头,撕扯住他的衣襟愤怒地咆哮着。
“我叫了没用,店伙计像被事先翻昏了,连楼上住着那些人和店长柜都一点声音没有,而且火着得特别快,好像那些放火的人是有备而来的。”少年男子一口气解释完了又补充道:“要是你不相信我说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叫凌湘,若是日后还能碰面,还望多多关照。”说完看着扯在他衣襟上的那只纤长的小手小心地说:“能……松开我了吧。”
暮云枫更紧地揪住他的衣襟说:“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