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夜倾宸咬着牙吼我一声,那是我巨响前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轰隆隆——”惊天动地的一连串声响将天地都震撼了,可随着这串声响而后的,是更加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天塌地陷,灰飞烟灭。浓重的烟尘遮天蔽日,之前晴朗碧蓝的天空,此时昏黄一片,血一般的光线,将四处映照得好似炼狱。
“嗯……好热……”我呻吟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顶在我的额头,带点尘土和火药味,想伸手去摸,却发觉双臂都被压住了。
“别乱动,你的手抓得我不舒服。”是离煜的声音,他抱怨道。
“哈哈哈,珠儿不要动啦,你挠得我好痒……”是渊知那只小狐狸的声音。
我满头黑线,不爽地嘟哝一句:“好的,我不动,我只想问一句——这只顶在我脑袋上的靴子是谁的?”
话音刚落,头顶的靴子动了两下,踢得一阵灰尘掉入我的眼中,我连连抱怨:“喂喂,就是你,不要再踢了!”
“我不动,怎么知道这只脚是不是我的?”是那该死夜倾宸欠揍的声音,“而且你这榆木脑袋,是应该好好踢几下!”
“还好意思说!你弄了那么大一车东西,避难处竟然这么狭窄!搞得我们层层叠叠把它塞得满满当当!就不能多做出点空间来嘛?”在知道脑袋上那只脚是夜倾宸那个妖孽的之后,我火气更甚。
“废话,避难的地方大,哪里放得下那么多火药?怎么能把这车厢炸出几里之外?怎么把那些刺客们炸死?”四皇子的语调仍是高傲的,即使被挤成肉饼造型似乎仍潇洒如初。
“谁能比得上您四皇子殿下神机妙算?”我没好气地讽刺道,“把这避难所藏在一堆火药之中,把我们弄成叫花鸡一般,您真是位好厨子!”
他的靴尖重重地踢在我额头上:“那也比不得您珠玑国师把火药弹捧在手上自杀!若不是我手疾眼快把你拉进来,现在你早就被炸成肉酱死无全尸了!”
我被他踢得眼冒金星:“停下!再踢就出人命了!”
渊知悠悠地叹息 :“再不出去就出人命了……”
离煜冷静地说道:“四皇子,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夜倾宸思索片刻,道:“外面没什么声音了,离煜,踢开出口。”
“咣当”一声,我脚下的出口打开了,呛鼻的灰尘扑涌进来,身手矫健的离煜率先跃出去,然后是夜倾宸和渊知,他们都走了,只有我还有气无力地趴在金属罐里面,捂着心口处,干呕不已。
“珠儿,你还没好吗?”渊知很担心地问道。
“主子,我拉你出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强硬地拖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来,我跪在如茵的绿草上,耳边有潺潺流水声,我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把今天早上的山珍海味悉数吐出。
我……是晕了十分不适……不是我无能,而是以刺客炮弹引爆车上炸药再将车内隐藏车厢炸飞到几里之外的地方,让敌人以为我们已经死在森林里这件事……实在太疯狂了!
之前夜倾宸只是轻描淡写说这个隐藏车厢是我们避难之处,遇到危险就一起挤进来,可他没说是这么个发射方法,否则我死也不会进来的!
那不过是一个比较结实的金属外壳,里面弄了几层隔热和缓冲材料的简陋东西而已……真要是从天上掉下来摔个稀烂,我们的小命不都不保了吗?
“放心吧,在此之前我曾经反复用猪做过试验,准备充实后才决定如此的。”夜倾宸轻轻地伸展了下身体,悠闲地说道。
“主子应该往好的方面想,根据四皇子的精密计算,我们距离燕东郡,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离煜的语气倒是很轻松。
也是……这样的话,终于可以逃过敌人的眼线,而真正开始我们的计划了。
燕东郡毗邻银海湾,原本是个富庶宁静的地方,不过近几年来,西御国的流寇似乎盯上了这里,平日时常滋扰村镇港口,偷盗抢劫甚至于奸淫妇男,令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东曦国也拍过军队驻扎,时常巡视,但流寇们似乎通晓军队作息一般,总能趁其不备滋扰作案,令当地官府头疼不已。
“真的不惊动官府么……”我四下张望,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不自在。哦,对了,我卸下了那些繁复沉重的首饰,整个人轻盈了许多,好像燕子似的,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似乎就会飞上天去。
“想死你自己去找官府。姐姐,你真是讨厌呀……”身边的女子用折扇遮了脸,咯咯娇笑的声音惊得我一身冷汗。
“夜倾宸你好好说话!”我不停地抚摸胳膊上浮现出来的鸡皮疙瘩,“你再这样我就动粗了!”
“主子,冷静。”离煜一头乌发被绾成了风情万种的倭堕髻,斜斜的发尾编成小辫从他左肩垂坠下来,一脸浓重的脂粉之上,朱唇上一点樱桃似的销魂胭脂,让人浮想联翩。
而且他穿的居然是齐胸襦裙!夜倾宸那个祸水是怎么帮他垫的胸啊!跟真的一模一样!这让身为女人的我都自惭形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说起化妆,东曦国女子地位较高,大多数男子为了博取女子喜爱,发明了各种妆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美貌娇媚,在这里,我也目睹不少化浓妆的男子,但其中风尘男子和结了婚之后的居多。年纪尚轻且天生丽质的男子只会用脂粉淡淡地施一层,太过妖艳会被认为行为不检。所以夜倾宸、离煜和渊知几乎都不怎么化妆,其他人里坤攸泉就要浓妆艳抹一些,但他的妆总是妖艳得恰到好处,美而不俗。同样的,东曦国的女子其实也化妆,只不过女子的妆容看起来更正常自然一些,跟男子的妆容比起来较为清爽,但也有爱美女子化浓妆掩盖缺陷的,而今天离煜的这款浓妆,就是女子妆容中,为数不多的经典样式,男子是不会使用的。
“珠儿,我真的要叫你姐姐?”渊知梳着双髻,闭着眼睛摸索过来,本就雌雄难辨的少年,被略施脂粉就变身成美貌英气的少女,这孩子的可塑性实在是强……
我心中一阵柔软,摸着他的头笑道:“可以啊,要不然我也比你年长,我做你姐姐是应该的。”
“我才不要你做我姐姐!”渊知闻声瘪起了嘴,“那你如何聘我为夫?”
我一口黑血闷在了胸口。
夜倾宸把团扇从脸上离开,精致的脸孔令四周的空气都为之一震,引得周遭路过的不少男子纷纷注目。
果真妖孽也。我忽然发觉,妖孽这玩意,是不分性别、风俗和国家的。
“姐姐在看什么呢?”夜倾宸的桃花水目中风情旖旎,轻轻地在我后背上拍了一记,我只看见他湖水碧的上襦和湘色下裙在春风中招展着,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春暖花开,锦绣繁华铺了满眼。
“好失礼啊。皇甫,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直勾勾看着男人的眼神,跟饿了十天半月的猫儿见到鱼一样?”他靠近过来,在我耳边吹风似的低语,“而且……这三人之中,是不是我比较美?”
“是的,是你比较霉。我一见你就倒霉。”我白他一眼之后,妖孽皇子爱理不理偏过头,哼了一声。
看到对方吃了瘪,我心里一阵舒畅,视线不禁朝两边的摊位望去。今日的市集以海鲜为主,活蹦乱跳的鱼虾满是海水的腥咸气息;各种贝类朝着太阳张开嘴,露出嫩肉晒太阳;色厉内荏的螃蟹如同将军一般,在木盆的狭小天地里逞英雄。
看着看着,我有点动心起来,脑海里勾画出四人围坐的场景,中间摆放着香气四溢的美味海鲜,剥开螃蟹壳,令人垂涎的蟹黄满满地映入眼帘,旁边放着姜醋,还没等放在嘴里,口水就已经汹涌澎湃……
我擦去嘴边的湿意,大步流星地朝一处海鲜摊走去,还没走近,就感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把我狠狠地拉了回来——
我刚要抱怨,一队骑马的蒙面人从我面前飞驶而过,所过之处,掀翻了所有摊位,那新鲜诱人的海鲜被打翻了满地,鱼虾挣扎跳跃,螃蟹四处乱窜,却被马蹄踏得粉碎。
“……海鲜大餐……”
我痴痴地叨念着,回过头,是神情严肃的四皇子,他的一手还拉着我的臂弯。
“这些就是滋扰百姓的西御流寇。”他压低了声音,把我拖到一边的小巷里,“他们大多骑马而来,不等东曦官兵捉拿,就抢了东西逃之夭夭。”
对面的摊位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已婚男子吓得瑟瑟发抖,马上的匪寇摸了摸下巴,温柔的女声中满是下流:“哟……好美貌的夫君,阿姐我不介意你是残花败柳,不如就跟了我。”
来不及思考,我已经飞身上前,一脚踢在那女人的脸上,她毫无防备,整个人从马上摔了出去,浓妆男子尖叫地跑开了,那女人从尘埃之中站起来,一手擦着嘴角的血迹看着我冷笑:“小妮子,不想活了?你可知我是谁?”
我箭步上前又挥起一拳:“知道!你不就是我亲侄子的大外甥女老家奴养的那条狗?”她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赤手空拳就打过来,令我惊讶的是,这个女人的武功竟然不弱,力气也远在我之上。
幸而我的招式和速度比她略胜一筹,几个回合过去我便占了上风,趁着她出招的空档,我又一脚踹在她下巴上,只听得一声“咔吧”的脆响,她满脸是血地向后倒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叉着腰,无比得意地仰天大笑:“哇哈哈哈哈……你不是很牛么?来啊来啊!过来打我啊!打不着你是我孙子生的!”
几乎与此同时,我发觉自己被一群七八个身材彪悍的女子团团围住,我来不及说完下一句骂人的话,这几个人几乎同时出招打过来,我双拳怎敌多手,更何况其中还有用脚踹的!防得住一两三个人的攻击却防不住后面四五六七八人的攻击,我听见人群外围传来渊知担忧的声音:“我要去救珠儿,你放开我!放开放开放开——”
然后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人拦着他呢还是我被打成猪头耳鸣听不见呢……
几个人打得正酣,忽然听到有人低吼:“官兵来了!”然后这群行动迅速的匪寇四下散开,纷纷上马,我在心里数着,不过是五秒钟的时间,他们已经全体策马扬鞭作鸟兽散了。
然后,一片狼藉的集市中,只有我被打成猪头平躺在地上。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指着对面站着装作无关的同伴气得手哆嗦:“禽兽!见死不救!”
离煜搀扶着身体软绵绵似乎被迷晕了的渊知,夜倾宸吹了吹指甲,若无其事地说道:“怎能说见死不救?刚刚那声‘官兵来了’就是我喊的,不然你会被打得连你妈都不认识。”
我指着离煜搀扶着,已经晕了的渊知道:“这也是你干的?”
夜倾宸咯咯地笑:“不然你以为还有谁?”
我拍拍身上被踩的脚印:“是,这么缺德,这么阴损的招,除了你没别人。”
他敛了笑容,似乎是又不高兴了,阴沉着脸朝我一步步走来,伸出手扳住我的脸,纤长洁白的手指毫不留情地碰上我的伤,疼得我眼泪当即涌了出来:“疼死了!”
他不理,仔仔细细地检查我的伤,表情一时间变得很严肃,又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检查我身上的痕迹,摸到重点部位我忍不住红了脸吼他:“流氓,别乱摸!”
“我肯委屈自己摸你是你几辈子的福气。”他捏了一下我的腰,我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哀嚎声,他掀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忙把我扯进小巷之中,吩咐一边的离煜:“你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若打扰到我们,乐珠恐有性命之虞!”
我被夜倾宸强行拉入了小巷深处,刚开始我还大大咧咧地打趣他:“想不到四皇子如此在意小女子我呀……我真是受宠若……”这句话来不及说完,心口一阵揪心的疼痛,嗓子眼有火热的东西在燃烧,我压抑不住,“噗”地一口吐出来,喷在他湘色长裙之上,漫开了乌黑的一片。
这是……血?
夜倾宸眉头紧蹙,当即把我按倒在地,用小巷里的草编箩筐将我们的身形挡住,二话不说就将我的衣服层层扯开,我只觉得头晕脑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视线迷离间,看到那妖孽四皇子也褪下了衣衫……
“你……做什么……”我的力气一丝丝被抽走,神智也昏沉沉的不清楚。
“这些混蛋下手真阴狠。”他只是阴郁地说出这一句话,然后伏上身来,肌肤碰撞的那一刻,我用尽最后力气,撑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放下三千青丝,浓密光滑如丝绸般的乌发倾泻下来,遮盖住那如玉般精雕细琢的人儿,他的衣衫褪在腰际,随即将头放在我颈窝,我的身子忽冷忽热,就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会温暖一会清凉,渐渐地,我的体温跟随着对方的肌肤变作同样温度,我贴着他,只觉得那体温让我觉得安心舒服。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一手擦去额头的汗水,另一手向我的腰间探去,冰冷的东西轻轻划过后,火热的血液喷涌而出,不但不疼,反而有轻松的感觉。
意识渐渐离我而去,迷蒙之中,我感觉有人把我的嘴掰开,试图用力地将药丸塞进去,可我哪有这个力气,药丸又太大,我根本张不开嘴巴。对方没耐心地叹息,抱怨地嘟哝一声,耳边传来嚼碎的声音,下一刻,有柔软温暖的什么贴上了我的唇。
我在迷迷糊糊中吃了药,药力发挥得很快,不一会我身上就大汗淋漓,似乎有什么气息被从每一个毛孔赶了出去,悉数排除之后,我彻底失去力气,整个人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意识如同沉入了水底一般,四处的声音好像从遥远之地传来。
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夜倾宸穿衣服的声音,然后是渊知夸张的哭泣叫喊:“混蛋皇子你把珠儿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赤身裸体地倒在血泊之中?”
夜倾宸似乎是哼了一声:“离煜,帮你主子穿好衣服。”
肌肤的感觉已经迟钝了很多,我只略微能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帮我一件一件穿上衣衫,又很小心地把我抱在怀里,我知道这发生的一切,可就是动不了。
渊知似乎跟在身边,走着走着,他忽然惊呼一声:“难道珠儿中了西御国皇家的秘术——血竹花?”
血竹花……是啥?
只听得离煜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那些流寇,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