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梨花
浮岛/文
【0】
“嫣儿，为什么？”顾北望着女子身后缓缓飘落的梨花，却始终不愿再看她一眼。
“这几年，皇上有意打压我南宫家。大哥被调去守边，二哥被明升实贬去并州做知县，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父亲为躲皇上已经许久未去上朝。我怎能，怎能看着南宫家日益衰败呢？”
“非去不可吗？”他是知道的，情况比嫣儿说的还要糟糕许多，从这几日上朝的情况来看，皇上恐是已对南宫家动了杀心。
微风吹起南宫嫣然的长发，顾北看着她，恍惚觉得咫尺已是天涯。
“北哥哥，怎能不去？太后亲自下的旨，只有我进宫，南宫家才有一线生机。”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南宫嫣然的眼角悄悄地湿润了。
【1】
转眼已是末月，到了南宫嫣然进宫的日子。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
南宫嫣然穿着一袭火红的凤袍，端坐在轿子里。只淡然地笑着，便已有了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的气势。可垂下的眼眸里，深藏的却是满满的不舍。
不知，北哥哥他还好吗？算起来，自那晚以后，再也没见他了。
“左相。”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前方传来士兵们恭敬地称呼。
透过轿帘，听见顾北与车夫的交谈。过了不久，队伍又开始行进，只不过马车平稳了许多。
“北哥哥，你这是……”何苦。
“嫣儿，就让北哥哥陪你这最后一程吧。”顾北压低声音叮嘱道，“你要记住，宫里不比自己家，不仅前廷凶险，后宫也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姝妃是右相之女，为四妃之首，性格跋扈。这个人你要当心，擅长借刀杀人。宸妃是尚书大人之女，性格温和，你可以结交，但不可过于信任。德妃进宫最早，是御史大夫之女。德才兼备，待人亲和，可以结交，但还是那句话，不可过于信任。瑾妃是中书大人之女。表面良善，实则阴狠，你最好别去招惹她。另外还有徐昭仪、宋昭媛等，你进了宫便会见到。”
明明是个宰相，却知道那么多的后宫之事，想必颇费了一番功夫吧。
南宫嫣然咬了咬嘴唇，自己欠他的那么多，事到如今也只能牢记在心里了。
离宫门还剩最后一段路时，轿帘被掀开。
顾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我只能送到这了，你，珍重。”
他们都知道，或许，“珍重”是他们唯一可以给彼此的嘱托。
看着迎亲队伍离去的身影渐渐模糊，顾北转身策马而去。
【2】
到了帝后共宴群臣的日子。
顾北看着携手而来的帝后，心痛地无以复加。
宴会上歌舞升平，他却只低着头，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偶然瞥见高台上坐着的女子，早已模糊的眼前，出现的却是她身穿轻纱在梨树下抚琴的样子。他的嫣儿，最后却选择与他咫尺天涯，从此，她是君，他是臣。
【3】
那日从宴上回府后，顾北便一直谎称抱病在家，不理政事。他的嫣儿都离开了，这如画江山与他又何干？
他每日来这梨园喝酒作诗，看着这满园梨树，还有那与她闺房别无二致的亭台楼阁。嫣儿，本想在梨园开满梨花之时娶你回家，现在看来太晚了……这满园梨树皆是我亲手所种，从第一次见你开始，我每月都会种下一棵，你会喜欢吗？我一直以为，等你到了及笄之年，我就可以娶你，与你执手白头。可惜，我终究是晚了一步。
嫣儿，你可知，你离去以后，我仿佛看见岁月变得无比漫长……
【4】
桂月，中秋节前夕，皇上特许皇后出宫与家人团聚。
南宫嫣然的父亲南宫宸皓特地派人来请他。
见推拒不了，顾北只好前往。
家宴上，南宫宸皓遣散所有仆人，让他坐在南宫嫣然身侧。
“叔父，这是为何？”
“顾北啊，是嫣儿有话要与你说。”
“北哥哥，我都听皇上说了，你已经许久未去上朝，是真的病了，还是你在逃避什么？北哥哥，我知道这江山社稷，可能你已经不在乎了。可是百姓还需要你，皇上还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那一晚的家宴上，南宫嫣然还说了许多，他都听不见了。他只知道，她一句需要，推翻了他所有的决心。他的嫣儿还在那吃人的后宫，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一点心痛，就弃她不顾？
过了几日，他便回到朝中。
所有人都发现那个百姓口中温润如玉、清俊淡然的左相不见了，站在朝堂之上的他是个白发旧颜的冷面阎罗。
他在朝堂之上，帝王之侧，如她所愿替君王分忧，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他所做的这一切，与天下百姓无关，只是为了护她一人周全。
有关她的近况，他如数家珍。
皇后生病，皇上衣不解带地照顾。
帝后恩爱。
皇后诞下小皇子。
……
偶尔与皇上议事时，能见到她在皇上身侧沏茶。
经过御花园，也时常能看到她抱着小皇子戏耍。
看起来，皇上遵守了他们的君子之约，她在后宫过得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他从不告诉她，自己替她扼杀了多少尚在萌芽中的凶险。她亦不曾告知他，她在暗中替他做了多少事。
【5】
朝中突然传出一些有关左相断背的流言。原来……
“左相，你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宴上，皇上突然对左相说道。
“不急。”悠然自得地饮一杯酒，左相目光深深地望向高台之上。
有心人看到这一幕后，就认定左相之所以还不娶妻生子是因为……
御书房内。
“哈哈，这帮大臣啊，连这都能歪曲成这样。”皇上想起宫里的传闻大笑道，“不过，顾北啊，朝中大臣到了你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就你还孑然一身，也难怪会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
“是，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左相神色戚戚，“这世上能遇到彼此喜欢的人实在难得，我大概没这个福分呐。”
……
过了不久，见朝中流言没有平静下去，反而越来越盛。
顾北知道，这是皇帝起了疑心，只好迫不得已娶了一个女子。
但宫中大小宴会，都不见左相携眷出席，依旧是一个人。宫里有的说，左相并不爱她，有的说，左相很宠这个夫人，所以不愿意让她在外抛头露面。而见过左相这位夫人的少部分左相的好友惊讶地发现，她有着与皇后七八分相似的眉眼。
【6】
又一年。
皇上病重，临终前，下旨立六岁的嫡长子为太子，封皇后为护国皇太后，垂帘听政，并命左相监国。
左相尽心尽力辅佐年幼的新帝，直到死前还在批阅奏章，成为后世一段佳话。
已是皇太后的南宫嫣然得知左相顾北辞世的消息后，遣散了宫女，与新帝在佛堂待了三天三夜。没人知道这三天佛堂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们再次见到皇太后时，她已花白了头发。
新帝成年后不久，皇太后被悄悄护送出宫，居住在左相府，像普通妇人一般生活。
偌大的府邸有许许多多的下人，负责打理府内大小事务，但梨园是她们不可靠近的地方，左相府唯一的禁地。
一日她们见到传说中的新帝，容貌英俊，气度不凡。他径自走向梨园，一直待到天黑，神色哀痛。自那以后这个新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到左相府，在梨园一待就是一天。
有人猜测，梨园里住着他最爱的女人，也有人说，他是在缅怀左相。没有人知道，传说中隐居深宫的皇太后，葬在这梨园内。
【7】
新帝改国号为——莫梨。
莫梨王朝第二年，宫中传出皇太后辞世的消息，皇帝加封其为母逸皇太后，下葬仪式盛大空前。
同一时间却传出葬在皇陵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母逸皇太后，只不过也无从查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