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早上,亭檐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而六人齐聚凉亭之下。
若是平常,这几人肯定巴不得一直待在一起,嘻嘻哈哈多逍遥;换作现在……这几人铁定巴不得马上各散各的。眼下凝重的气氛,活像是要给谁办丧事。
“我们都开诚布公罢。”六人俱是坐定位子后,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容子离。他一脸淡然,似乎不久前的愤怒并非他所为之。
埋礼纵使情商再低,亦是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复杂的情绪。
她不太懂得推测他人的感受和心理活动,甚至有时候别人一句反讽她的话,她还会单纯的以为自己被赞美一番。简而言之,她就是个感情白痴,社交苦手。
“好。”洛青云点头答应,随后望向身边的隐姓,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如水,含情脉脉。
隐姓是夫唱妇随,跟着应了,桌子底下的手轻轻握住洛青云。
顾杨自然同是应和了。
埋礼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需要坦白的一份子,可久久没听见容子离的下一句话,立即认真地点头回应。
——不过,要她坦白,难不成她要说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
容子离扫了众人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埋礼身上,却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重要的人。接着从怀里取出一个蓝白交错的漂亮中国结,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
说这是中国结,其实也不然。这结打得十分复杂,犹如五瓣花。像埋礼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幼做不来手工的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是……她喜欢的。”容子离顿了一下,最终仍是轻轻吐出几个字:“埋名喜欢的。”
埋名?
埋礼一方面是疑惑,一方面又是惊喜。她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与她相同,名字中带有“埋”字的人,毕竟对老一辈的人来说,这字实在不怎么吉利,甚少有人会给自家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她对蓝色与白色情有独钟,闲下来就喜欢打绳结。觉得好看的绳结便拿到市场卖,说是要赚把钱过过瘾。”容子离盯着桌上的蓝白绳结,徐徐开口,口气中带着浓浓的悲伤。
众人缄默不语,心中或是难受,又或是遗憾,又或是怀念。
就连一无所知的埋礼也被气氛所感染,心中竟也堵得很,难以喘上一口大气。
“当年我被族人陷害,被赶出家门,被降了修为,被国家通缉,她是第一个接纳我的人。”闭上双目,他仿佛能在一片黑暗中,看见那张真诚灿烂的笑颜;静下心来,他仿佛能在瑟瑟寒风中,听见那把清脆好听的声音。
再一次睁开双眼,瞳眸中已染上了慑人的仇恨和痛心,“怎知道她却被人下了死咒,二十岁前必定死亡。我们到处奔波了几年,血洗了她的仇家,为此被全大陆通缉。终于是在她即将年满二十前找到了解咒方法!但是……”
容子离停住,不再说话,握紧的拳头似乎因为悲愤而微微颤抖。
将他及时从绝望中救出来,却又在几年后留他一人独自面对……
洛青云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埋名却被杀了,被邪圣谷。”
听见“邪圣谷”三个字,埋礼怔了一下。这些日子,她自是有从师父们身上打听当初那会儿的事,因此知道将她摧残得不成人样的,是邪圣谷,连五国都不敢轻易动它的组织。当时她心中毫无波澜——依她的思考方式,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既然她已经幸运地逃出来,那么过好她余下的日子才是最实在。
可这会儿再次听见邪圣谷,心中怒火居然熊熊地燃了起来!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何。兴许是医者仁心……吧?
“若非我太弱……”容子离语带哽咽,语气很是激动,指甲都陷入手掌肉里了,完全失去平时的优雅。
“但你也该放下了。”洛青云淡淡接道,完全不在乎容子离此刻的愧疚、自责、愤怒、仇恨……
容子离猛地抬起头来,眼眶发红,目光怨恨,瞪着洛青云,方想脱口说些什么,却还是硬生生的将愤恨压在心底。到底,是心有不甘,像是讽刺般地说了句:“你自然不会懂。”
因为死的并不是你心爱的女人。
微微眯起双眸,洛青云语气生硬,恨铁不成钢一样道:“她也不会懂。”
随即站起身来,挥袖离席,没有任何迟疑。
隐姓失措地看了呆愣的容子离一眼,又回头去望洛青云坚挺的背影,“改日再和你们坦白,我们的事儿。”
落下这句承诺,隐姓亦是随着夫君的脚步,匆匆行出凉亭。
良久,容子离依旧一脸呆滞。
从头到尾未曾发言的顾杨夫妇倒也没急着说话,埋礼当然是不用说了——她都不知道她该说什么好。
造成当下局面的人是她,她心中自然非常后悔。若是因为她的好奇心,造成师父几人之间感情疏离,她死也无法原谅自己。
“你说得对。”这是容子离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
当他发现对面的位子空空如也,不禁苦笑了一下,却又重复低喃了一句。
“呃,咳!”顾昭天干咳几声,语气转软,安慰道:“子离你也不要太在意,青云那混蛋说话本就如此。其实他不过是为你好……”见容子离连个目光都懒得给他,赶紧拉上埋礼,“小礼,你说对吗?”
埋礼点头如捣蒜,深怕自己慢一拍会惹出更多不和。
容子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释然地笑出声,“嗯,青云那混蛋就是不会说话。”
他们俩自幼一起长大,不说十分了解,也有七、八分的明白。他内心一直知道洛青云一切都是为他好,不忍心再看他活在埋名死亡的阴影下,只是挚爱离世,谁人能不悲伤沮丧?
若非当初抱持对邪圣谷的仇恨,恐怕他早已随她而去。若非有埋礼这一号人物的出现,恐怕他在歼灭邪圣谷后便会自暴自弃。
这些年来,也是多亏他有那么一**心的朋友,对他不离不弃。
“既然你坦白了,那也该轮到我了。”眼见气氛逐渐轻松起来,顾昭天再接再厉,当即开了新话题,“我和子离、青云几人是发小,杨曦也是。那时候杨曦总是追着子离跑,子离还特别高傲不搭理她,我在旁边是各种嫉妒啊……”
杨曦闻言,面色一红,悄悄在他的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顾昭天嘴角抽了一下,却没有停下,“那时候我就是想不通,为何会有一大堆的女生,总是巴着子离不放,对他不断献殷勤抛媚眼送大礼……我和青云的长相也是疾风数一数二的呀!”
听他这般说,埋礼马上进入了脑补状态。
万人迷幼版容子离站在中心,应付四面八方的女孩;幼版洛青云一脸冷漠地站在旁边,对想靠近他的女孩投出冰冷恐怖的目光;某个阴暗角落,顾昭天孤零零地站着,眼神中满是羡慕与嫉妒……
真有画面感。
容子离挑挑眉,似是不服,转而问埋礼,“我和他,谁更好看?”
埋礼一会望望容子离,一会又瞧瞧顾昭天,认真地思考起问题来,十几秒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容师父比较好看。”
她说的可是大实话,童叟无欺。二人的长相皆是绝色,可论气质,还是容子离胜过顾昭天。
“……小礼怎能厚此薄彼。”顾昭天怨怼的朝埋礼道。
他身边的杨曦听了,笑得十分开心,“别比了,都比了十几年,也不嫌累。”
“那你同是以为子离更好看么?”
“呃……”杨曦想了老半天,亦无第二字,两颊的红晕却是越来越明显。
顾昭天见此,故作生气地站起,作势便要离去。
“你最好看啦!”杨曦赶紧拉住顾昭天的袖子,神色慌张,“就算全天下有无数美男子,你仍是最好看的那个!”
顾昭天一听简直乐坏了,顺势坐回去,一只手顺带还搂住妻子细腰。
埋礼和容子离默默地低下了头。
——好闪,好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