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沭阳府的军粮被劫？”
高邮城内，脱脱裹着貂皮大衣，戴着一领皮帽，皱眉沉声问道。
“回丞相，是三天前的事情，据沭阳府派来的军使报告，运粮车队刚刚出城没多久，就接连遭到两股不明身份的敌军伏击！亲自领兵护卫的镇戍军千户胡光胜战死，麾下一百铁骑与两百精锐伤亡过半！”
虎贲卫亲军都指挥使哈刺答拱手正色道。
“不明身份？难道不是那些流窜的红毛余部干的？”
“应该不是！据逃回沭阳城的镇戍军汇报，从衣甲军旗来看，伏击他们的，应该是一些山贼流寇！”哈刺答摇头回道。
“哼，一群山贼流寇也敢劫我军粮，真是胆大包天！”
脱脱不屑冷哼道：“那些地方镇戍军也是，朝廷白花了那么多饷银养他们，居然连区区山贼流寇都对付不了！”
“沭阳府说，正在筹集第二批军粮，不过，因了镇戍军千户胡光胜战死，麾下所属的镇戍军伤亡不小军心不稳，加之需留下一定兵力守城，所以，恳请丞相派兵前去接运军粮！”
“这个沭阳府尹干什么吃的？被山贼吓破胆了吗？”脱脱闻言脸色更是不悦。
“丞相，其他各州府军粮在运送途中皆有不小的损失，袭击粮队的，大多是各地流窜的红巾余党！眼下，我军粮草已显短缺之势，若不加紧征集粮草，恐怕……”
哈刺答话未说完，便被脱脱不耐烦挥手打断：“罢了罢了！你去安排下，调一支千人队北上沭阳府，顺便把沿途各州府剩余的粮草，都给我征调过来！速度要快，开春之前，我军必须要有充足的军粮，北上方能挥师北伐！”
“遵命！”
哈刺答拱手领命赳赳离去，脱脱起身离座，信步走到厅廊处，望着徐徐而下绵薄无力的雪花，心下一阵惆怅。
正式宣布与大都决裂后，在脱脱的威逼利诱下，南下的百万平叛大军倒是有六七成留了下来。一番整编之后，元军开始全力进攻高邮。大概是濒临绝境，高邮城内的红巾军竟是爆发出罕见的顽强战力，应是苦撑了半个月，高邮城才告陷落。
攻入城内的元军，随即陷入惨烈的巷战。没有大型器械与精锐无比的铁骑支援，元军竟像是陷入了泥潭。足足抵抗了三天三夜，城内残留的红巾军余部才被彻底肃清。然而，高邮红巾军的主帅张士诚与几位高级将领，却不知所踪。
暴跳如雷的脱脱下令悉数斩决红巾军降兵，并再次血腥屠城。高邮城内的熊熊火光燃烧了足足半月之久，才渐渐平息。
攻下高邮后，元军也是士气回落，加之军械粮草消耗颇大，又进入了寒冬时节，本想一鼓作气挥师北上的脱脱，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全军暂时休整。大雪降临后，脱脱的中军大营便移师进了高邮城避寒。
战事不利，脱脱原本还担心大都会趁此机会，集结大军南下。孰料北方接连传来消息，各路军阀竟是无视皇命，为争夺地盘势力大肆火拼，其中尤以答失八都鲁与察罕帖木儿为甚，双方动辄集结数十万兵力相互攻伐。此时的大都，可谓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也是无力顾及远在南方的脱脱。
得此天赐良机，脱脱自然不能错过。他一面下令全军修葺兵器铠甲，一面派出军使赶往临近州府，以平南元帅军令，强行征集大量粮草。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开春，脱脱的大军便会大举挥师北进。
脱脱暗暗起誓，有朝一日攻入大都之时，他一定要让那位昏君跪在自己脚下忏悔认错！
“父王，天冷为何不进屋啊？”
一阵悦耳铃音打断思绪，脱脱回头，便见郑紫盈身着一领雪貂款款而来。
“紫盈啊，难为你一个女儿身，还有到处替为父奔波，为父实在心下有愧……”脱脱满是慈爱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之色。
“父王何出此言！父王终日为天下国事操劳，女儿恨不得身为男儿身，好为父王分忧！能为父王做些小事，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着，肤色白皙鼻梁高挺，身为元汉混血的郑紫盈，即便算不算倾国倾城，也是令人眼中一亮的绝世美女。
此刻，这位手握天元会生杀大权的女强人，竟是罕见露出女儿之色，小鸟依人地傍在脱脱身旁。
“对了父王，黄帝门的余党已经散落流入各地红毛叛军势力，要彻底剿灭他们，如果没有大军襄助，恐怕天元会还是力有不逮！”
一说到正事，郑紫盈俏脸脸庞再次恢复惯常的冰霜冷艳。
“无妨！这些小毛贼迟早有一天会让他们在我大元版图内绝迹的！不过，依为父之见，天元会当下的重心应该稍有转移！”
脱脱回头望着庭院中的零星小雪，皱眉沉声道：“眼下，为父已是四面皆敌，南面西面的红毛，北面各路军阀，大都里那些逆臣，都想致为父于死地。当今之时，唯有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敌人之力，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是以往，陛下信任为父，那为父自当肝脑涂地也要剪除那些危害我大元的逆贼。”
“父王的意思，是想借那些逆贼之力，削弱大都与那些军阀的实力？”聪慧过人的郑紫盈自然明白脱脱的话外之音。
“紫盈啊，若你是男儿身，为父岂不是又多了一位得力悍将！”脱脱欣慰笑道。
“父王，若你肯给女儿一支劲旅，焉知女儿不能纵横疆场？”郑紫盈微微嗔怒地撅起小嘴道：“古有花木兰，而今我大元难道也不能再出一个花木兰？”
“哈哈，紫盈壮心可嘉，可嘉啊……”脱脱老怀畅慰地连声大笑起来。
……
除夕之夜，龙虎山寨一片喜庆。
有了血战夺来的那批军粮，龙虎军的缺粮危机大大缓解。而胡集镇一战，是整编后的龙虎军出师第一战。虽说阴错阳差之下，占了不少便宜，可龙虎军们也算是实实在在与大队元军硬碰硬地干了一场。
除了那支被击溃的护粮百人队，就连后来赶来回援的元军百人骑队，也有近半倒在了龙虎军刀下。再加上镇戍军千户胡光胜，被袁毅一力斩杀，龙虎军此战可谓是大获全胜。
当然，因了是初战，龙虎军的伤亡也是不小。尤其是作为主力的枭龙营，在与元军铁骑百人队厮杀时，便有将二十余名将士战死杀场，余下兵士皆是人人带伤。野狼营稍好一些，不过活下来的也是人人带伤。辎重营二队，本来是在抢运余下军粮，后来也加入了惨烈的战斗。
正是龙虎军全军上下悍不畏死的绝然，彻底击溃了元军百人骑队的战心斗志，再加上千户胡光胜与百夫长接连战死，余下四五十名元军骑兵最后还是作鸟兽散，逃回了沭阳城。
除夕大宴，每桌上都是大鱼大肉，成坛烈酒上桌，战后余生的龙虎军将士呼喝喊叫地宣泄着。
酒过三巡，袁毅借口去茅厕，离开喧闹的大厅，独自一人上了后山山腰处的一方平台。
平台上，四十三座新坟，在夜色下无声耸立着。
信步走过坟堆，袁毅大手轻抚过一方方简陋的木刻墓碑，心下竟是久久不能平静。
龙虎军全军将士，连同辎重营伙夫在内，有一个算一个，也不过一百五十余人。一战折损近三分之一，若是对于一支正规军而言，可以说已经算是失去了战斗力。虽然最终还是抢回了那批军粮，顺带也缴获了不少铠甲军械，可此战也只能算是惨胜。
“袁兄弟？你怎么跑到这里凉快了？”
心头思绪纷涌，牛霸天粗豪嗓门突兀在身后响起。
“大哥，你怎么不陪兄弟们好好喝几杯啊？”袁毅回头落寞一笑。
“一帮兔崽子早就喝的东倒西歪了，我是看你迟迟没回去，才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你是不是趁机溜出去，去找你那位美若仙子的未婚妻！”
牛霸天打趣一句，却见袁毅脸上只有一缕牵强笑意，心下一动问道：“袁兄弟有心事？”
袁毅摇摇头，回身看着那四十余座新坟，沉重一叹：“大哥，阵亡弟兄们的抚恤金送出去了吗？”
“早就送出去了！按你的意思，每人每户的抚恤金都是加倍！你大哥我积攒多年的家底就要见光了！”牛霸天苦笑道。
“大哥，钱财乃是死物！散出去了，有天终还是能再挣回来！可人就不一样，人死了就不能复生！尤其是这些，我龙虎军的弟兄，一个个都是响当当敢跟元狗拼命的硬汉……”
一番沉重话语，让牛霸天也骤然沉默，国字大脸上写满了沉痛之色。
“若是我龙虎军兵力能再多一些，哪怕与元军兵力相当，或许此战我军便能再少一些伤亡！”
默然良久，袁毅仰头看着无边沉沉夜色，喃喃说道：“大哥，我想，是时候招兵买马，大举扩充我龙虎军战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