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贤考较了顾孟平几句学问，又看了看顾孟平写的一篇文章后，赞叹不已。
怪不得父亲说过，这世上能令他佩服的人不超过五人，其中之一便是枫林寺的明空老和尚。
能教出像顾孟平这样的奇才来，老和尚本人更加厉害。
姜思贤生出了想要拜访老和尚的心思。
思及此，不由多看了顾孟平好几眼，赞道：“才思敏捷，心思缜密，若是参加明年的县试，定能拨得头筹。”
如灯和尚抚掌大笑，撺掇道：“清净，还不大礼参拜？太守可是将明年的案首许给了你。”
姜思贤一愣，随即也哈哈大笑，望着如灯和尚大摇其头，“你这个恶和尚！泼皮和尚！酒肉和尚！”
然后满眼期望地看着顾孟平。
顾孟平心中先是欣喜，而后是踌躇。他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小可姓顾名孟平，家父行四，上维下盛……”
顾维盛撞死顾维宏这么大的事情，他相信姜知府不会不知道，不过是秉承着民不告官不究的思想装糊涂罢了。与其等到他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不如事先说清。
果然，姜思贤听到这句话后怔了一下。
而后，他转首看向如灯和尚。
如灯和尚却是笑嘻嘻地回望着他，眼中满是戏谑。
这个眼神仿佛是个信号似的，激起了姜思贤心中的怒气。
他父亲是立嫡立长的领军人物，顾府却是立长的，如灯和尚把顾孟平拉到他面前所为何来？难道是想让两家携起手来？莫说顾孟平才思敏捷，就是才高八斗有苏东坡之才，他也不可能为了顾孟平背叛父亲。
思及此，姜思贤觉得可笑。
如灯和尚整了整袖子，慢吞吞地道：“小僧前几日想去玄妙观拜访，未走到山门却听说陈道长被顾家东府的人介绍给了萧总督的儿媳。小僧觉得奇怪，就多问了几句，原来是萧府的嫡孙生了重病，非陈道长不可救治。说来真是令人惋惜，萧府几代单传，好不容易得个孙子，却是个体弱多病的。”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意！姜思贤脸色遽变。
这是在暗示他顾家已经暗中和萧家联合到一起了吗？若是他不拉拢顾家，自然有萧家拉拢的意思？
不对，顾家是大皇子的人，难道是萧家投了大皇子？
不可能，萧金铉与大皇子有旧仇，五年前曾被大皇子在金殿上打过耳光。
他怎会投靠大皇子？
莫非是顾家投靠了二皇……
想到这里，姜思贤的脸色又是一变。
萧金铉一直是立嫡的重要人物，可是这皇城中却有两位嫡子！
一个是二皇子，一个是三皇子。
不同的却是，他们是两位皇后生下来的，而这两位皇后都先后去世了……
现在代掌中宫的是皇贵妃刘氏，她是大皇子的生身母亲。
萧金铉想立的是哪位皇子？
见到他的脸色，如灯和尚笑着垂下了头，饶有兴致地拨弄着茶盏中的茶叶。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都做完了……
也该离开汝宁府了！他要去查明，萧金铉为何要把陈道长弄到京中。
他在顾府安排的眼线查了半天也没查出老和尚与陈道长的关系，俩人仿佛是沙漠和大海，永世也没机会碰面。
可这世间所有的巧合都是在有心人的安排之下才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有迹可寻。
萧金铉儿媳为什么要特意绕个弯让顾府的人去请陈道长？难道就因为陈道长医术高超，道法超然？
茶室里无人说话，再度安静下来。
可是这里面最紧张的，却是做鹌鹑状的顾孟平。
结合前世的执政经验，他敏锐地感觉出一丝不寻常。萧府的人决不是冒冒失失地去看望董大太太，应该是谋定后动。他有些后悔，不应该来汝宁府买糕点，而是应该回到老和尚身边去。
只有老和尚才能为他解开迷团。
接下来的谈话就有些索然无味了，姜思贤也不再考较顾孟平学问，更不提县试的事情，而是谈论起了佛经和名家诗词。
俩人学问都极为渊博，古史典故信手拈来，顾孟平听得津津有味。
又略坐了半个时辰，姜思贤便提出告辞。
临走时，他看了顾孟平一眼。
走出茶室，姜思贤长长地叹息。不知是为自己叹，还是为别人叹。
姜思贤走后，顾孟平也提出告辞。
走在长长的汝阳大道上，思绪翻飞。
顾维盛显然并不清楚现在顾氏面临的是什么尴尬局面，只要董大人的嘴不稳，很可能就会扯上顾氏。东西两府在京中的两位老太爷定是在四处奔走营救董大人，若是他们知道顾维盛的举动……
只要东府垮了，紧跟着垮掉的就是西府。
到那时墙倒众人推，那些在遂平的大户们就会如同饿狼一般在顾氏身上狠狠咬上几口。
陶夫子和程夫子的辞呈就是燎原之火初起时的火苗。
如果顾氏被士林们抛弃，还剩下什么？
他低着头，神思恍惚地往车马店走，根本没有发觉身后多了三五个人。
这几个青皮打扮的人从聚仙阁茶楼起就一直跟着他的身后……
眼见顾孟平就往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拐去，青皮们互使了个眼色。
正准备上前时，斜刺里转出来两个持着僧棍的小沙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请慢行！小僧擅观面现，发现几位施主眉间带煞，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小僧以慈悲为怀，愿替几位施主化解。”其中一位沙弥单手为礼，唱喏道。
几个青皮眼露恐惧之色，后退了几步。
当今陛下礼佛甚重，连带着僧侣们的地位也节节高涨。他们虽是泼皮，却不敢惹这些僧侣。
尤其这两个沙弥面色精悍，身体强壮，一看便知是武僧。
几个青皮互视了一眼，顿作鸟兽散。
可刚跑出两步，又被两名沙弥给截住了去路。
两个沙弥不屑地拂了拂僧衣，仿佛这几个青皮是沾在僧衣上的灰尘般，随意就能弹落。
……
顾孟平回过头，看着寂静无人的巷子，露出疑惑之色。
他明明听到背后有人说话的。
越往前走越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他，可转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直到他坐上往遂平而去的马车后，这感觉才消失。
聚仙阁茶楼。
如灯和尚听着小沙弥的回报，眉头皱了起来。
是谁要对付顾孟平？一个刚刚从枫林寺出来的孩子，能和谁结下仇恨？
“那把领头的青皮带上来！”如灯和尚沉脸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