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苏无群的住所内并非仅他一人,还有个年纪如他,面貌如他的中年人。
显然就是苏洛了。
他一袭单薄的白衣,身形英挺,在随意扎束的发丝下,面容与苏无群虽然相似,但看起来却迥然有别。衬着几缕垂落脸颊的发丝,沉静之中透着股淡泊的气质,若非修为是实实在在的开窍境后期,恐怕远观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流落书生。
此时的他正静坐在丈许圆桌的一角,见祁云走进,沉静的目光中悄然多了一抹复杂的韵味。
“苏陌现在还好么?”他问道,嗓音一如他的面貌,很有种干净通透的质感。
祁云看了他一眼,浅笑道:“这个问题太空泛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还活着,至于巨细,其实我并不了解。”
闻言苏洛也就不再问了,只是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苏无群阴沉着脸,微眯的双眸泛着极为清晰的冰冷。
“你是打长辈打上瘾了?现在苏洛在这,你要不要再试试?”他冷哼了声,沉凝的嗓音透着浓重的威压。
祁云却是低笑了声,全然不以为意,“这不是你所期望的么?现在的苏家,太孱弱了,不止是实力,还有见知。不然我实在很难理解,以苏无彰的性格和地位,会因为一句建议就拿出苏家收藏的功法典籍。”
听到这话,苏无群的面色却是更冷了些,“你这是什么态度?对待长辈没有一丁点的尊敬么?”
“事实上,对于一个命不由己的人来说,尊敬确实不需要去理会。”祁云看着苏无群,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了些,从容说道:“在我生活的地方,那些刺过来的利刃也不会因为尊敬就有所迟疑。”
在苏洛陡然凝结的目光下,苏无彰又是冷哼了声,却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你之前说过,设在凝元境身上的禁制会改变心性,那么现在的苏陌是什么样的状态?”
“让我想想……”祁云顿了顿,从桌下扯出一把椅子,坐下后接口说道:“你们见过疯子么?并非神智不健全的那种,而是行事虽然疯狂,却很有逻辑性,只是过于直接、粗暴,才会被人认为是疯子。”
祁云偏了偏头,见两人皆是若有所思的沉凝面色,也就笑了声,接着道:“看来你们没见过,那我就做个比喻吧。一般人在面对拦路的墙壁时,会选择绕过去,可对于疯子来说,撞墙才是最省事的方式。”
“不择手段,不顾后果?”苏无群道了句,眉头紧紧蹙起,似是理解到这样的‘疯子’有多么难缠。
对此祁云又是轻笑了声,“不,并非不顾后果,也不是盲目和冲动,而是理智选择的结果。很难理解么?这是必然的吧,若是能够理解,那你们和疯子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胡说八道!”苏无群冷声道,森沉的语气明显多了抹不耐,“我是问你苏陌是什么修为,拥有什么权力,距离情绪爆发还有多久?还有,我不想再听你继续胡扯!”
“好吧,心性本就不是用言语来描述的,既然你听不明白,那我就说些实际的东西。”祁云笑了声,神色依然从容,“他目前的修为是凝元境,具体的层次我不清楚,毕竟我的修为只有开窍境,差了太多。而他的法器是全套的四重天,其中的一些甚至蕴含了特异类的禁制,功法方面更是卓越。我曾亲眼见过,一只二阶的眩丝猿还没展现出天赋能力,便在他的剑下轻易毙命。”
“至于权力……”祁云微微扯动嘴角,接着道:“在那个地方,他们展现权力的方式是发放积分,也就是颁发各种不同的任务,只要报酬够高,所有自恃实力的开窍境都不会拒绝。”
“包括你?”一旁的苏洛接口问道。
祁云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当然,因为积分能换取的东西很多,功法、丹药、法器,无一不具。我在这个年纪,修为和实力能够齐头并进,全都源自于此。”
“也就是说,以利诱,而非威迫?”苏无群沉吟了声,阴沉的面色淡淡沉凝,显得若有所思,“很显然,前者的效果比起后者要好了太多,只有自我选择,才会尽心尽力。”
“没错,经历过各种任务洗礼后,实力也会突飞猛进,因此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祁云微微偏头,扫过两人的面容,见他们的神色皆是沉凝中透着淡淡的压抑,也就笑了声,说出心中的打算。
“所以,无论是我,还是你们,时间都很紧迫,若是被他知晓我来过苏家,很可能引发一些非常不好的后果。”祁云顿了顿,审视着两人的面色,而这一瞥,已经发现了足够多的东西。
很显然,片刻前短暂的交流,以及借由苏无彰表述的差距,苏无彰已经有了决定。
如今冰冷的面色,显然不是因为祁云的态度……
“你打算怎么做?”苏无群问道,他的指尖轻磕着桌面,平静的语气没有夹带丝毫情绪。
闻言,祁云却是露出极为粲然的笑容,“很简单,我设法将他引出来,你们可以布下阵法,或是找些信得过的凝元境,之后是擒是杀,就以战局来定了。”
话音落下,厅房内一时间变得沉静,只余指尖敲打桌面的声响,徐徐传开。
祁云浅笑着,留给苏无群思考的时间,半刻钟过后,这才悠然笑道:“当然了,他的修为毕竟是凝元境,而且法器和功法皆是上乘,擒拿或是诛杀的成功率并不高。若想一战建功,就需要付出极为高昂的代价,以苏家的现状,想来很难。”
“那么,可以换个思考的方式,你们可以设下两座阵法,一座伏击,一座留给我。”面对两人骤然变化的目光,祁云的笑容分毫未变,似是仅仅阐述着假设,“只要经历伏击,他必然想得到是我在捣鬼,那么剩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你们也不需要以命相搏。”
说着,祁云从指环中取出一个外形奇特的包裹,说是奇特,是因为它的色泽灰暗,隐隐间竟透着岩石的质感。随着放置桌上,撞击的声响也确实是硬物应有的音质,在祁云敲动之后,洒下的也是一片片单薄却坚硬的碎屑。
很显然,里面包裹的是得自褐檀蛛的诡异眼珠,在它们的效力下,即使存放在空间法器内,也阻挡不了石化性质的蔓延。
随着布片剥落,这些眼珠子立时露出真容,看见它们,苏无群和苏洛紧跟着变了脸色。
“岩麓蛛的眼珠?”苏无群拧紧了眉,感受着游离在空气中的诡异气息,语气顿时变得凝肃,“活性很强,还没被提取过内里的石化元素,你是怎么得到的?”
听着询问中蕴含的肯定意味,祁云淡笑了声,缓声道:“在它刚突破的时候,我偷袭杀了它,可惜时机没把握好,只有这么点收获。”
“这已经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你居然活了下来。”苏无群紧盯着祁云,意味不明的目光似在判断祁云是不是他之前所描述的疯子。
偷袭即将突破的妖兽并非不可,事实上,很多人都愿意查明妖兽的情况之后,等到它们突破之际,再施以杀手。这样一来,不仅是它们的状态最为虚弱,更能获得高一个层次的材料。
不过这有一个限制,那就是‘圈养’的妖兽不能是能力特殊的类型,尤其是范围性质的。
以开窍境偷袭即将成功突破的岩麓蛛,这是何等的疯狂?
以石化能力的特殊性,开窍境何以直撄其锋?
苏洛很是惊异地盯着祁云,心里倒是明白了为何以祁云的年纪,却有了如今的实力。
或者说,需要经历多少次玩命的拼搏,才有了如今的实力?
苏无群对苏洛的反应不以为意,沉吟了会后直接对着祁云说道:“所以,你打算用它们来布置阵法?”
“没错,以它们为基础,构建一座一次性的阵法,确保我能使用。”祁云低笑了声,语气间的玩味极其浓重,“而效果,就尽力而为吧,能否取得应有的成果,就听天由命了。”
“你是拿命在赌。”苏无群轻吟了声,刚有舒缓的眉头再次拧紧,“石化的能力是无差别的,就算你以法阵束缚了苏陌的行动能力,但你也无法幸免。这样的赌命,就算你赢了,那又如何?”
“所以我才将它们交给你,不仅是我没有布置的能力,也因为我需要你在一段时间后赶到布置阵法的地点。”祁云推动布袋,将石化了的袋子推近苏无群的位置,语气悠然地道:“在身受禁制的情况下,我的命本就不属于我,如今的我只是拿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来赌一个自由的未来。换作你,会拒绝么?”
“我有些理解什么叫做疯子了……”苏无群叹息着微微摇头,将桌上的布袋收入储物法器,接着道:“我会准备一些抵挡石化效果的器具,确保你不会因此丧命,但确切的效果我不能保证。”
“足够了,这一趟的收获已经足够丰硕,原本我是对《冥渊诀》的好奇才来苏家的。”祁云又是低笑了声,语气莫名,“可与未来相比,一件死物的价值就浅薄太多了。”
“你想看么?”苏无群突然接口问道,语气间夹杂了一抹极为诡异的韵味。
“当然了,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我获得了一套对元气凝聚度要求极高的剑法。”祁云顿了顿,眉头难得地皱起,“事实上,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那套功法有何特殊之处么?为什么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传授?”
“因为承受不了。”在祁云不远处的苏洛突然接口说道,神色有些怅然,“二弟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知道父亲没有教授,正是因为这个顾虑。修习这套功法,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愿闻其详。”祁云道了句,幽暗的眸光隐隐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