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很是诡异的山窟,在头顶足有数十丈的山岩下,内里充溢着沁人心神的绿意,全然不似现在的外界,一片枯黄。而在各种繁花、绿意之外,却是一片荡漾的水波,寥落的月光穿过数百丈的深暗河流,将这处本就诡异的地方构建地愈加虚幻,犹似不合实际的幻境。
而这一切的根源,皆在于山岩外的一层极具质感的‘膜’,似是流水,却可以隔绝流水。
如果祁云在这里,就可以根据不久前刚看过的书册,认出这道‘膜’正是曲长青曾提到过的,也是白鹰的防御法器中所携刻的禁制——【清壁】。
可阻挡物质,更可混淆灵识。
显然,这里是曲长青等人特意建造的‘根据地’。
而光不属于物质,穿透河流洋洋而下,使得山窟内的植物比之外界更加繁茂地生长,也因此,有了如今美轮美奂的暂存之地。
听到曲长青的话,两道刚通过禁制的身影不由皱起了眉,他们体型相近,面貌虽是不同,但神情却是大同小异。
其中的一个,正是祁云几个月前偶遇的青年,他的名字叫顾麟,另一个自然是伍清海了。
“出了什么事?”伍清海问道,紧锁的眉头似是两道冰冷的刀锋,看起来比起顾麟更为冷漠。
他有着一头偏棕色的长发,没有扎束,散落在他脸颊、肩头,衬着英俊的容貌,倒是相当合称。与顾麟相同,穿过重重水幕之后,身上没有沾染上丝毫水液,显得很是洒脱不羁。
在他身侧,顾麟沉默着随地而坐,静待下文。
“有个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或者说,是我们根据他的计划在行事。”曲长青轻笑了声,随手从身边摘下一朵像是铃兰的紫蓝色花朵,放在鼻尖轻嗅了会,衬着俊美的容貌,本该优雅的举止在此时却显得格外诡异。
“可惜,我没能杀得了他。”他接着道,看到两人的反应后,直接说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事,“他很强,比你们都强,在我用了七成实力后依然能和我打成平手。甚至我可以断言,那时的他也没有尽全力。”
话音未落,或站或坐的两人立时紧皱起眉头,冷漠的神情间骤然多了一抹惊疑。
“怎么可能?”顾麟脱口而出,“他突破到开窍境才多久?就算修为可以用丹药堆上去,那武技呢?”
对于祁云的身份,他们并不陌生,就算以前不知道,也因为胡阙城的事有所好奇,进而打探,但也因此,才会难以相信。
可是曲长青没理由欺骗他们,同样的处境,就算有所隐瞒,也绝不会是这件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的意外因素。而以曲长青的秉性,也不是以粉饰他人来抹消自身的失误或过错的人。
然而曲长青接下来的话,却更是令他们悚然而惊。
“见到我的时候你们就该明白了,这世间是有天才的,很显然,他的天赋比我更加卓绝。事实上,若非受修为限制,他的实力会更恐怖。”曲长青轻笑着道,与此同时,手中的花朵化为一片碎屑,纷纷洒洒下,他轻叹了声,将后半句话隐没在了心中。
“而更恐怖的,是他的心……”
想到那时而浅笑如春风,时而冷冽如寒冰的面孔,曲长青不禁有了些许好奇,究竟祁云经历了什么,才有了如今的心性?
理智地几近残酷,冷漠地近乎无情……
但若只是这样,还无法令曲长青高看,毕竟以山腹的情况,突破到开窍境的人或多或少地具备这些特质。真正令他感到在意的,是祁云的处事态度——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在刚设下禁制的时候,就有了脱身的计策,并付之行动,全然不顾因此造成的伤亡……
胡阙城的短暂一瞥,曲长青还没有特别的感受,最多只是意外和诧异。但在今天的交战过后,曲长青已然彻底改观,不仅仅是祁云突飞猛进的实力,更因为从只言片语中发现端倪的头脑,以及无惧生死、无视惨痛的心理素质。
这样的人,若是摆脱了束缚,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看着眼前纷扬而下的花屑,曲长青虽是浅笑着,心情却是莫名的沉重。并非对于死去的人的同情,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祁云的下一个目标。
以祁云的晋级速度,这个担忧很可能成为现实……
在知晓了祁云的‘身世’后,曲长青就有了这种感受,所以在交谈的时候特意提起,用以试探。而结果是注定的,曲长青没能从祁云的语气中听出丝毫怨恨,似是全无瓜葛的陌生人般,死活皆不在意。
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细数祁云的经历,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而容忍家族的‘出卖’,也绝不是因为大度。
而是从根源上,对万物众生最为纯粹的漠视!
在这个前提下,没什么不能利用,没什么不敢利用……
“那他的法器呢?短短的几个月,他能获得上等的法器么?”待花屑全都落地,伍清海的话音打断了曲长青的思绪。
他笑了声,回道:“以他展现的法器来看,仅有一柄一重天的【凋零】,和半成品的【断绝】。”
说着,他从伍清海和顾麟的脸上扫过一眼,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惜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很谨慎,即使我多次试探,表现出极为虚弱的一面,他也无动于衷。所以,不用考虑设伏的事,围杀也不可能,他的身法很快,即使我全力以赴也追之不及。”
“只能合作么?”顾麟接口说道,清冷的嗓音透着抹明显的幽沉。
曲长青瞥去一眼,语气不变,“暂时只能合作,不过你们不能大意,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如果你们单独遇上,别废话,直接跑吧。”
“这是为什么?他不愿意合作?”伍清海问道。
“合作?”曲长青突然轻笑了声,“若不是我的实力比他稍强一线,他会选择杀了我,抢走我身上的法器,而不是让自身的安危多出其它的变数。事实上,我们和他根本称不上合作,只能算是相同目标下的互相利用,而今天过后,我们和他就是‘敌对’的关系了。”
“什么意思?”伍清海追问道。
“防止老家伙们怀疑的妥善之举,但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这个‘敌人’,很可能会变成真正的敌人。”曲长青轻笑了声,低沉的嗓音却没有一丝笑意,“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他和我们不一样,虽然同样是以摆脱禁制的束缚为目的,但他行事不会有任何顾忌,所以你们千万不能抱着侥幸的态度。”
“那以后我就和顾麟一起行动,两个人的话,就算遇上,想来他也不敢动手。”伍清海偏头看向顾麟,见他点头后便接着道:“那么他的‘加入’对于我们的计划有没有大的影响?或者说,在他身上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我说了,他很谨慎,而且别忘了,我们的计划的基础是谁建立的。”曲长青说道,绝美的面容上莫名多了些冷意,“恰恰相反,我们该考虑的,是怎么才能防止被他利用。”
话音落尽,随后便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只余四周的河水在涌动过后,传出的轻灵声响。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幽暗的山窟内才复又响起曲长青的嗓音。
“现在,我们唯有等待了,今天他去了东林城,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他和我们的不同之处还有一个,就是他没有服用过芜炔草,而且从他的话看来,他也不想服用。”
“最多四个月么。”伍清海轻吟了声。
“是啊,所以他比我们更急。”曲长青露出道笑容,语气玩味,“他的目的也不仅仅是确认白鹰的死亡,而是想擒下他,解除禁制。”
“真是疯狂。”顾麟接口说道。
“那么,就等着看好了,只要他有动作,就有了可以考虑的变数。”伍清海冷笑了声,显然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强敌很是厌憎。
听着两人的话,曲长青浅笑着沉默不语,只有幽暗的眸光,在月光的萦绕下,微微闪动。
而此时此刻,也正是祁云推开房门的时候。
这是间很是单调的厅房,内里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排排木架,以及其中堆砌整齐的书册。
“我知道你的目的,随便看吧。”层层书架最后,临近窗户的位置,传来一声平缓的话音,似是对祁云的突然闯入,没有丝毫意外。
这是名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却丝毫不显老态,反倒透着成熟的儒雅韵味。在悬于房顶的灵石灯具下,渺白的光线淡淡萦绕,似是一层虚渺的幕布,使得整个人都透着股虚幻的感觉。
此时的他正捧着本书册,看到他,祁云莫名想起了藏书石洞的老人,只是眼前的苏无彰更年轻一些,也远没有老人那般,即使将修为压抑到极致,也透着隐隐的威压严酷。
那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