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姬】
远处的少年右手扣住弓弦,杀意蔓延。
“嘣——”绷弦声响起。
我从惊诧中回眸,冰银色的箭猛地穿射过我黑色的长裙,把我钉在了树上。
望着他决裂的眸子,我心中骤然一痛。
“呼啦”一下撕碎了长裙从树上跳了下来,斑斑点点的血迹顺着伤口落在我逃离的小路上,整个世界的黑暗在这一瞬仿佛就要把我吞噬。树影随风摇曳,鬼魅般的脚印慢慢拉长了我所走的路。
捂住心口,强忍着那剜心般的剧痛,我拼了命地朝着山上跑去,光着的脚丫已经被磨得面目全非,而山下赶上来要杀我的村民们却还是对我不依不饶。
终于,我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沉闷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眼前的山影渐渐模糊,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
是不是这就是我的结局?我这三千年间的踪迹终于要淹没在这无人所知的角落。
倘若那一箭再稍偏一点,我就已经中箭身亡了。
黑压压的人群渐渐将我围在了中央,我抬头看了看寂静的夜空,任由苦涩在心底蔓延。草丛中的萤火虫扑腾而起,我缓缓闭上了眉目,微凉的泪水顺着面颊轻轻落下。
“快杀!要知道,这可是只妖媚无比的蝴蝶精!”围着我的一个男人说。
旁边的一个武士似乎更加起劲:“据说剥了这只妖怪的皮能卖到不少钱呢!”
“快杀!快杀!快杀!……”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为先前被那少年弓箭手射伤而无法动弹。
真的要死了么?
撑住最后一口气,低眉沉吟半晌,借着昏暗的光芒,我猛地昂起了头,露出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啊!”果不其然,村民们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那张可怕的脸肯定能把他们给镇住。
不过,不论那张脸怎么丑,那也是一张人类的脸。
“等等,她似乎不是妖怪!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旁边的一个大娘似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我见过那妖怪,她长得可比仙女还漂亮!你看看她这样儿,一脸刀疤,满面可怜相。说不定是被那妖怪抓来的少女呢!”
听到妇女的话后,人们扒着我的脸来回翻看了一下,纷纷点起了头。更有人扬手准备将我释放。
看着这群刚刚还在喊打喊杀的人们现在都对我动了恻隐之心,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人类果然就是好骗呢。
谁都不知道,我是一只有着两张脸的蝴蝶精。作为人类的那张脸,丑陋得只能用恶心来形容;而另一张作为妖精的那张脸,则美得可堪称“天下第一绝色”。我就是这样用两张不同的脸孤独地活了三千年。
我是一只特殊的妖精,或者说是半人半妖更为确切一点。我的父亲是只强大的蝴蝶精,而我的母亲则是一个很美却很普通的人类。
由于人类要比妖类要老得快,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嫌弃母亲老了而抛弃了我们母女俩。之后母亲便带着这个不人不妖的我在人群里苟且偷生、受尽**。只不过我永远想不通的是,母亲直到临死之前都还在思念着我那个英俊得不可方物的父亲。
母亲死后,我曾经去找过父亲,然而他却告诉我,妖类是不可能接纳我这个异类的,就如同人类同样不可能接纳我一样。
于是,我就开始了如流浪猫一般的漂流生活。
三千年,整整三千年。
我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就如同破了个洞,总觉得遗漏了什么而想不起来。
我常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少年深情凝视着我的眸、轻吻着我额头。我曾无数次想要看清他的脸,但是都归于徒劳。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当时间渐渐变长、当梦中零碎的画面渐渐拼凑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并不是梦,而是一段曾经被我遗忘的记忆。
有些妖怪告诉我,我不能够看清梦境中的人,是因为我修为还不够。
于是,我辛辛苦苦修炼了三千年、并为此偷吃了无数人类村落所供奉的仙丹。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够看清梦中的人的模样。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有着一双浓如墨色的眼眸。深邃如大海。
…………
偷吃仙丹是要遭报应的。
在成群的村民的讨打声中,我逃到了村子旁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现在想要抓到我的人类的武士、剑客、巫师多如牛毛,看着那些扑面而来的刀光,我却始终在逃跑。
不是我斗不过他们,而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人、我有着一半属于人的血统、我不能杀人。
而其中,那个拿箭射我的少年弓箭手,更是追踪不休、从不放弃。
在人类的嘈杂声中,我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就算我用另一张脸拯救了我自己,身上那些被少年弓箭手射出的伤口也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够恢复吧?
泥土的芳香混杂着花香味儿慢慢钻入鼻孔,我的眼前出现了我从来也没看见过的美景:一道光芒把整个世界黑暗都给驱除掉了,年轻貌美的母亲在花丛中怔怔地看着我,朝着我伸出手。
“蝶姬……蝶姬……”我听见她张口轻轻唤着我。
母亲,你是来带我走的么?母亲,你知不知道等你带我走,等了整整三千年?
带着溢满的幸福感,我努力地伸出手,却突然发现她是那么的遥远。一切的美好仿佛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随着“啵”地一声轻响,眼前的空间忽然如同泡沫般碎裂了,而我的心也就随着这一声轻响,碎了一地。
身体的伤混杂着心口的疼痛吞噬了全身,我再也承受不住。噗地吐了口血后、眼前猛地一黑,意识便模糊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