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内。
五十多岁的谢老汉欣喜异常,爱不释手的抱着刚刚呱呱坠地的儿子。说来也好生奇怪,这孩子,该来的时候死活不出来,偏要等到母亲精疲力尽,然后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然降世。不管怎么说吧,谢老汉夫妇老来得子,也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于是乎,三日后,茅草屋前,小院中。
谢老汉东拼西凑来四五张泛旧八仙桌,又把圈养的那头百斤肥猪、七八只母鸡和一亩三分地里的些许蔬菜全都做成菜肴,搬上了桌,招待前来祝贺的众乡亲。
众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老族长满脸通红,显然醉的不轻。一旁的谢老汉在经受大家一轮的猛烈攻势后,已是歪七倒八,人事不省,竟然抱着老族长的鞋子开始鼾声如雷。老族长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在那小声地说着酒话。
因为谢老汉是主人家,所以他的妻子王氏理应下厨。老族长的老婆子赵氏说是王氏刚刚生产,不宜过度劳作,要主动帮助王氏下厨。王氏推脱再三不果,无奈只得应从,好在将那降生三天的孩子托与赵氏的儿媳妇李氏代为照顾。
这李氏也有一个一岁半的女儿,就在前天刚刚断奶。说来也奇怪,婴孩儿一到李氏怀中,立即就安静了下来,又不哭又不闹,不多时,便睡着了。
夏日的夜幕渐渐拉了下来,微微的清风撩拨起人们的醉意。虫鸣鸟叫演绎着大自然的和谐,一切的一切都笼罩在银河里的那一轮圆月洒下的柔光之中……
天干火燥,小心火烛!
迷糊中,也不知谁在呼喊:“着火了!着火了!赵氏和王氏还在里面呢!……”
后面的话谢老汉一个字也没听清,只知道此刻他的酒醒了。回忆伴着步子,一个倒退,一个飞驰。
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安静、唯美的仲夏之夜,谢老汉年少张扬,王氏正值少女花季,两人携手信步河边,郎情妾意,私定终身。尽管这么多年来,她跟着谢老汉吃苦受累,生活清贫,但她从无怨言。尽管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曾给谢老汉生个一男半女,但他也从不抱怨、愤恨,依然爱她如昨。
顾不得众人的阻拦,谢老汉冲进火海,只想救出自己的另一半。
浓烟滚滚而来,吸入鼻中,呛得谢老汉咳嗽连连,在大概摸清楚方向后,谢老汉直奔厨房。
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王氏把赵氏紧紧护在身下,王氏的脊背却被掉下的木头横梁狠狠的压住,很明显,两人都已没了呼吸……
谢老汉只觉得喉咙开始干燥起来,有一种要撕裂的冲动,他喊出了声,没人听得出来他喊得是什么。他的脚也不听话的沉重起来,迈不开,但他好像也不愿、不会迈开脚步。
谢老汉笑了,随即又掉下了眼泪。他在周围的热浪中蹒跚、逶迤,走到王氏面前,蹲下身替她整理了下早已被火淹没了的头发。
随即,火苗飞快的向老汉扑来,逐渐吞噬……
茅屋外,大火漫天。
老族长强忍伤痛,指挥大家挑水灭火。虽然知道自己的妻子此刻正在烈火当中,但是作为一族之长,他必须镇定!只有镇定才有救出他们的希望,盲目只会增添不必要的伤亡。
在大家紧罗密布的抢救下,三个时辰过去了。
那座小茅草屋露出了黑漆漆的骨架和泥墙,在屡屡残烟之中,有三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老族长感觉整个人瞬间像被掏空了,眼前的所有都开始褪色,颜色逐渐统一,变黑,加重,直至撑不住向后倒去……
次日,宗族祠。
谢家庄的一百三十号人口,一百二十七号全员到齐,包括刚刚出生四天的婴孩儿。
老族长被年轻的儿子扶着,颤颤巍巍的从祠堂后走了出来,满脸都是疲惫和悲痛。他立定,先是环视了一下众人,大约确定没人缺席,才缓缓开口。
“昨晚的事,大家都有参与。作为族长,我表示很痛心。一件喜事,硬是给闹成了丧事!有才的为人大伙儿都清楚,他媳妇也是好样的!虽然,他们老俩口走了,还顺带捎上了我媳妇,但是,他们也是幸运的!他们的儿子还在,他谢有才的香火就不会断!我做主,有才的孩儿我族长来抚养,但不就是意味着,没你们什么事儿!另外,孩儿还没名字,我希望他能像他爹谢有才那样端端正正的做人!所以,这孩儿,这个养在我家,大家伙儿的孩儿,就叫谢端!”
祠堂下的众人听到老族长的话,都知道族长在强颜欢笑,为的是安慰大伙儿,让大伙儿不要太过自责。明白了族长的心意,大家又想起昔日谢有才帮助大家挑水、挖地、耕田、栽秧一脸欢喜的场景,都点头称是。
确定下来基本的事宜后,老族长叫大伙儿都散了,并安排在七日后为谢有才、王氏和赵氏下葬。
转眼间,七日后。
夏日的天,灰蒙蒙的。太阳像是在今天特意休了假,细细的小雨纷纷落下,似应约而来。
一行人披麻戴孝,走在前面和两边的人对着空中抛洒纸钱和白色花瓣。后边依次有三具棺椁被二十四位大汉(习俗是一具棺椁由八人抬,称八大金刚)抬在肩上。队列井然有序,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丝丝哀痛。
谢家庄宋山,枫树坡。
三具棺椁被安放在早已挖好的土坑之中,谢有才和王氏同穴。在风水师给每具棺椁洒下第一抔黄土后,二十四位大汉便开始下土掩埋。不多时,三座新坟建成。
众人依次上香,退场。
在李氏怀里的婴孩儿一双大眼清澈透明,却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想着方才李氏用母乳给他喂了个饱,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