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后……
天书城中,通宵茶馆。
“话说那逐鹿之战,黄帝为迷雾困于鹿原,彷徨无计间,有玄女自天而降,传黄帝奇门遁甲之术,复授玉匣一个,内有龙甲神章一本,伏羲八卦一支,及紫竹算签一副。帝依神章之述,造指南车而出鹿原,并倚八卦之势,以签为引,布奇门遁甲之阵,大破妖魔,将那不长眼的魔头蚩尤斩于剑下,一统华夏!”说书人好像当时亲眼目睹了一般,竟说得座下听客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说书人满脸得意,将折扇置于桌上,一手端起茶杯,正打算轻呷一口。突地,“砰”的一声,登时茶桌就像没了骨头,在众人面前轰然倒地,碎成渣滓。说书人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不小心,手一哆嗦,将茶杯掉在了地上,清脆的落地声让其他人心里一紧,只见涓涓茶水慢慢地溢了出来。一双双讶异的眼神纷纷投向来人,那人却是面目清秀,五官生的极为标致,脸色到不知为何煞是令人望而生寒的惨白,一身名贵绸缎华衣恰为合体。此时那人一手正负在背后,另一手,却在拍案之余还未来得及收回。看见众人不一样的眼光,那人好像也觉得有些许不自在,赶忙收回身前的手,负于背后,脸上的余怒也渐渐被一阵阵尴尬的红取代。只是那人,好似面子看得极其重要,刚刚准备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汝,休再胡言!”便夺门而出,瞬间消失于人海。
确定那人不再回来,茶馆内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将疑惑的目光定格在说书人身上。那说书人此时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张嘴竟张得足以放下大汉拳头。众人又随说书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人方才站过的、走过的地方,均出现一个个深五、六尺的脚印,脚印周边却像是被刀削斧凿了般平整完好,没有丝毫裂痕……
月光如水,温柔地从银河泻下,落在那株数千年的火红银杏叶上。树下站着一人,道是今日通宵茶馆那“震惊四座”的玉面书生。此刻他屏息凝神,完美的眸子轻轻合拢,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摆动,却是在聆听身前的绝美仙子天籁琴音。琴声悠悠,哀转久绝。不曾想,那人闻到深处,鼻中竟是一酸,似有诉不尽的心事横亘心尖,长长的睫毛顷刻便被沾湿……
“没想到上古十大魔神之一的亮魔兽也会有眼泪。可是这琴音触动了先生什么伤心之事?”那仙子低眉信手,谈吐淡雅,而琴音款款,未有稍歇。
亮魔兽就是上古十大魔神之末的遁神银灵子,在那次逐鹿之战中替上古魔尊蚩尤布下迷音云烟阵阻拦黄帝大军。后来蚩尤战败,银灵子又擅长遁逸之术,便伺机逃走,千百年来了无音讯。
“在下并无甚伤心之事,只是仙子的琴音可谓‘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一时哀从中来,不能自己,望仙子海涵才是。”银灵子收整了一下心情,向那仙女拱手称道。
“叮”突地,琴音中断,那仙子一双纤细娇柔的玉手慢慢将躁动的琴弦抚平,琴弦也如同襁褓中的婴儿得到母乳渐渐安静下来。抬眼望去,仙子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悸动,却是心里浅道了声:“好美的男子”。
“没想到先生还对音律一事颇有深究,那不知是从我这粗浅的调子中听出了什么?还望先生指教一二。”虽然感到不可置信,但仙女对懂音律的亮魔兽还是流露出了“好奇”二字。
银灵子嘴角浅浅一笑,素白的丝绸衣带如同清水金鱼的尾巴在夜风中游动。
“一个女子的卷卷心思,唯有‘情’字才叫人如此幽怨。可仙子的琴音里有苦有甜,我想,或是那相聚欢喜,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或是那痛苦的别理,叫人思念、断肠!不过,我猜仙子是求之而不可的。那情,方下眉头,又涌上心尖。这股子感觉抛不开,也放不下,怕只有回忆才让人沉沦,也只有回忆才让人快乐。试问我一生阅尽世间无数男欢女爱,你这极深、极怨、极端无可奈何的一瓢,我也从未见过。所以,不想却被仙子琴音动容,落下这几粒咸泪来。”银灵子直勾勾的盯着那听得入神的仙子,他的话就似他此刻的眼神一般锋利,直戳她的心房。
仙子缄默。
是啊,世间有什么能让一个女子久绝?哪怕是那九霄之外的神女,料也抵不过这一方“情”字吧。
少顷,仙子的琴音又再次响起,这次跳动的乐符似乎只在银灵子身边围绕,像是要对他——这个知心人,无保留的诉说。
夜,渐凉。
人,愈伤。
一曲罢,愁断肠。
“小女子王素。”仙子缓缓起身,两手轻放腰间,微微颔首见礼。
“王素!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白水神女帝弇兹,银灵子有礼了。”只见银灵子仍旧单手负后,另一手自由垂下,头稍稍轻点,算是回礼。好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不敢当,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介女子。就像这落叶,柔弱如斯,却又与那任人摆布的棋子何异?倒是先生,一生逍遥自在,着实让我羡慕。”素女嫣然一笑,笑容无比牵强,娓娓道来的尽是无奈与凄凉。
银灵子眉梢轻扬,随后又摇了摇头,说:“我也不过是躲于这世间苟延残喘的魔头,哪里像神女这般受千家香火、万人景仰。羡慕?更不知道从何说起。”银灵子的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稍加留心便会发觉句句皆是发自肺腑之言。
“先生言重了,你虽然生为魔族,但却有一颗常人无法看穿的善良之心,这倒是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满口虚妄之神好太多了!”神女字字铿锵,似有所指。但唯一确定无疑的却是她对银灵子这尊魔神颇怀好感,全无敌意。
银灵子当然听得出神女的言外之意,不过一时不好言明,于是避重就轻、巧转话题:“神女这话着实让在下顿感鄙陋,我乃堂堂上古十大恶魔之一,只是不知道‘善良’二字从何说起?”
只见神女不乱不紊,嘴角微微上扬些许,缓缓轻道:“先生曾能力抗夸父,自有填海移山之能,这份道行自不必深说。但从古到今,先生未有乱施淫威、伤杀一人。今日在那通宵茶馆内也只是吓唬众人,也不曾伤谁好发。就凭此,先生便当的一个‘善’字。千百年来,先生从未忘记你大哥魔尊蚩尤,今日更是因为那说书人出言不逊,有辱蚩尤,你才情不自控、拍案而起。这份忠义,再配上先生的‘审时度势‘,怎能不担的一个‘良’字?所以说,这‘善良’二字先生真个是当之无愧!”
月色,愈加皎洁。
晚风,愈加沁人心脾。
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似乎开始了它洪荒以来第一次的接触、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