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玄夜都处在发火的边缘。
左相与冯太师两个人将所有的奏折都拦下,名曰“主上新纳贤妃,需好好休息。朝中一切事宜由臣等代劳,请主上安心。”等那两位首辅大人以毕恭毕敬的姿态退出御清宫,他随手抓起桌上的纸墨,忍了忍,终是没有将之掷地。
上午皇后带着一大堆宫娥嫔妃前来为他贺喜“臣妾恭贺主上又得贤妃,不知主上昨夜睡的可好?”
“很好,有劳皇后记挂了。”玄夜淡淡地道。
皇后一楞,又面无表情地讲了几句话,无非是什么“佳人虽美,可主上还应当以家国天下为重,少沉迷于美色为好。”观玄夜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方识趣地离开。
没多久,赵贵妃亦带人来贺,她比皇后更识趣些,看玄夜脸色不对,没说什么便告了退。
黄昏时候,玄夜缓缓走出御清宫。
大总管紧跟其后,不忘小心地提醒他一句:“主上今晚在哪宫休息?”
在哪宫休息?
玄夜抬头,望着这茫茫王宫,沉沉楼宇,忽然很是无意地道了一句:“去秋月宫可好?”
“这——”大总管竟似有些害怕。
玄夜淡淡道:“有话就说吧。”
“是。”大总管低头道:“古人云‘情深不寿’,因着主上的宠爱,秋月宫那位主子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先前宫里有皇后和赵贵妃,现在——”他突然住了口,目光警戒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玄夜道:“洛阳不在,你放心好了,十丈之内,任何人都逃不出朕的耳目。”
“是。”大总管道:“洛妃虽然初入王宫,但她的背后有洛帅,也不是一般之人,如果先前那两位再加上她,秋月宫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来……”
玄夜觉默不语,许久,方回头冲大总管一笑:“大总管,你从服侍我父王起就在这王宫里呆着,至少有三十年了吧?”
大总管恭身答道:“是,三十二年整。”
玄夜叹了口气:“这王宫里的腥风血雨,想必你也见了不少,依你之见,朕究竟应该怎么做?”
“老奴不敢妄言。”大总管道:“不过洛妃新入宫,不知脾性如何,主上可先观察一段,若能结交,莫与为敌……”
“若能结交,莫与为敌……”玄夜的嘴边,浮上一丝不自觉的苦笑。突然,他摆了摆手:“叫人去藏书阁寻几本有趣的书,送到望月楼洛妃娘娘那里。”
“是。”大总管答应,又道:“主上要去望月楼吗?老奴这就叫人去通知他们——”
“不用。”二字,脱口而出,不知为何,玄夜心里,竟有了丝淡淡的后悔,他叫了一声“大总管”,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便道:“你们去准备吧,朕想一个人走一走。”
“这,主上一个人——”大总管担心地道:“万一——”
玄夜朝他摆了摆手:“治国夺权方面,朕确实不如那些老匹夫,这些年正好趁闲练了一身武艺,这人生之事,有得必有失,有失,自然也有得,这一切虽非朕所愿,不过大总管,你了解的,放心吧。”
他不待大总管再多说,转身便走入傍晚的楼影里。
一树桃花,开在一座楼宇的边角,晚风拂过,几瓣花朵随之凋下。
花落,春之将残。所有一切盛衰变幻,多少年光,不过瞬间。沧海桑田,世事如斯……
玄夜望着那树,那花,眸中之色渐渐复杂,许久,又复归平静。
等他再走过桃花树,穿过一段走廊,夜色突然就降落下来。
他已走了许久,却仍不觉累。
这些年的时光他并没有白费,不能真正去主掌天下家国大事,至少他练成了世上鲜少有人能练成的绝世武功。身为一国之君,他皇帝做的窝囊,上有战功赫赫掌握军权的王兄,下有朝堂之上两位首辅大人左相与冯太师权倾朝野,他这个皇帝,就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九年寒署,已然把当初那个野心勃勃的少年,磨成了沉着冷静的男子。
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喜怒早已没办法再拥有?
所以从半年前两位首辅大人争相要娶洛帅府上的三小姐为儿媳妇时,他只是淡淡地坐在朝堂上,听他们从月初争到月底,再从上朝吵到退朝。只有到了最后,当他们终于吵出一个结论,他才终于吃了一惊,随即哑然失笑。
那个结论便是“洛府小姐贤良贞德,举世无双,只有国君才配拥有。”
于是乎,两位大人难得第一次意见相同,共荐洛府小姐为国主新妃。
他们本来为了拉拢洛帅加入各自的政治集团,在不能达成所愿,又不愿便宜对方时,便决定将洛帅府上的这位千金塞入永江这一代手无实权的国君后宫。
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决定,对他们的将来意味着什么,他们一定不会这么做。
可这世上有谁能够未卜先知,窥破先机?
玄夜自已,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相逢,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人生……
他只是走着走着,突然一抬头,便到了望月楼的院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