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人那样说过他,虽则高冯两位权臣一直制肘着他的君王主权,可他们,包括任何一个朝中宫中的人,没有一个像叶舞那样直接地对他说“不谦虚”“独断专行”,特别最后一句“昏君”让他气结。
这些年他活的并不痛快,人们只道他九五至尊君临天下,有谁知道他是个怎么君临天下法?
况且在他的心中,做一代明君,做一个超过他父王的君主,曾是他少年时的心愿,后来在朝党的制肘下无法付诸实现,可叶舞的合作计划,叶舞最早说过的那些话,“不要说你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渴望过自己能真正执掌天下”“你问一问自己的心,这些年,你真的甘心?”,这些话,又燃起了他胸中那久已埋藏的不甘,不服,不认命!
要做,他就要做睥睨四海万世留名的千古帝王!
而此刻,他还未与千古帝王沾上一点边,叶舞就拿“昏君”二字敲了他一棒。可现在最令他生气的还不是那“昏君”二字,而是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叶舞那些话有什么值得自己生气的?
因为她实在讲的很有很有些道理,可是他偏偏很生气很生气。
很矛盾么?事实就是这样矛盾奇异。
他沉着脸迫向洛阳,一连又攻出数掌。
洛阳边退边守,他实在不知道玄夜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听太监大总管说,下午从望月楼回来,主上神色就很差。
难道和叶舞有关?
只顾着乱想,一个不防中了玄夜一掌,洛阳整个人箭般向后跌去,“洛阳——”玄夜怒喝一声,闪电般迫了过来,一把便抓住了他正欲跌倒的身体。
“和朕比试,你竟敢不专心!你可知罪!”他缓缓松开抓着洛阳前胸衣服的手。
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已经大汗淋漓,而他自已却像没知觉一样。旁边的大总管挥了挥手,立刻有宫女捧着干净柔软的毛巾上前,替他揩去满头汗水。
洛阳不卑不亢地跪下:“臣知罪,请主上降罪。”
“哼。你跟朕过来!”玄夜抓过宫女手中毛巾,胡乱又在脸上抹了两把,便又将之放回宫女手中,转身向御清宫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除了洛阳,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
空旷寂寥的御清宫里,只剩下玄夜和洛阳。
洛阳对这里并不陌生,他今年三十岁整,已经做了十一年禁军大统领。
“你是知道的,她来自未来世界,对不对!”玄夜突然在灯光下回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洛阳。
洛阳一怔,已经知道他在说谁了。
叶舞,除了叶舞还能有谁?
“是,我知道。”他回答。
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玄夜突然就沉默了,他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了许多个回合,这才道:“当初是她自己同意入宫的么?”
“不是。”
“那她为什么会来到宫里?”
洛阳也叹了口气:“因为她别无选择,父帅一直认为她是洛家的女儿,你知道的,父帅忠于李姓王朝,忠于……主上,既然封她为妃是主上的旨意,父帅决不会抗旨不尊,她没有办法,只能入宫。”
“哦。”玄夜又道:“那她,知道洛南的事情吗?”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洛阳心头猛地一跳,随即摇了摇头:“自从……十年之前,那件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回来过,父帅,一直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也严令帅府中人谁也不许再提及,所以十年来知情者不是走的差不多,留下的谁也不敢再提,所以,叶舞并不知道,她这个身体还有一个二哥。”
“那么小灵呢?小灵也没有告诉她?”
“小灵当时还小,又和颜颜住在帅府后院,再加之那件事,当时发生的太快太迅速,她跟本没有机会知道。”
“是啊,那件事,发生的真快。”玄夜低叹了口气。短短数月他的父王便收拾了自已两个想做皇帝的儿子,粉碎了当时朝中宰相党那一伙人,再之后——
再之后风云依旧,不停变幻,那些熟悉的人,走的走,死的死,有些事,便逐渐在人们的记忆里淡了下去,人生如此,世事如此,其实,又关穿越不穿越什么关系?
洛阳似想忍,又没忍住,他道:“你告诉她了吗?那相思阁里——”
“我没有告诉她。”玄夜冷冷道:“相思阁永远是相思阁,除了国主陛下,任何人不得走近一步。”
“是。”洛阳垂头道:“听说主上还让人常常去打扫相思阁。”
提到这个名字,玄夜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他纠正道:“不是‘常常去打扫’,而是天天打扫。”他突然叹了口气,转身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虽然明知道再也没什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徒劳,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我所怀念的,也许并不是哪个人,只是某一段年月中的自已……罢了,夜已深,你回府罢。”
“是,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