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到处充斥着劣质酒的浓烈酒气。
牢头被赶到外面去了,恒字号的牢房内,一团稻草上坐着左小忆与尹忘,在他们身边地上,放着牢头给他们拿出来的几坛自己平常喝的廉价酒,左小忆一边喝着,一边任酒水洒了一身。
劣质的酒,依然水般澈冷,沾在左小忆的锦绣太医官服上面,他先是把酒倒进碗里,一碗一碗地喝,到了后来,干脆拿起酒坛对着口灌。
尹忘一言不发,坐在一边。
左小忆都喝了一整坛酒了,他的第一碗酒还是动也没动。
“呵——你为什么不喝?”左小忆放下空坛子,抬头看着尹忘。
“你还没醉?”尹忘不答反问。
左小忆叹了口气:“想醉,但偏偏清醒得很。”
尹忘呵呵一笑,端起面前地上的酒碗,仰头一口气将里面的酒都干了,然后,伸手抓过自己身旁的一个酒坛,又倒了一碗,仰头,酒干。
他边续喝了七八碗酒,这才抬起袖子一抹嘴,又对着左小忆一笑,道:“很多时候不喝洒,便不会去想它。然而一旦喝了第一碗,就会忍不住喝第二碗。”
左小忆道:“可你已经喝了八碗。”
“你喝了一整坛。”
“我们都没醉。”
“是的,我们都没醉。”尹忘道:“可是醉了又能如何?呕吐,发酒疯,吐露一些平常不敢出口的真言?放肆地演绎一回平常不敢表达的那个自己,或者,痛哭一场然后遗忘……”
“痛哭一场然后遗忘…若能遗忘,何必吝啬男儿泪水,若能遗忘……唉,怎舍遗忘…”左小忆喃喃着念了一遍,忽然抓起酒坛便往嘴里倒,牢房外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眼中的神情呆了一下,原来这个酒坛里已经没有酒了。
尹忘笑着拿过另一坛酒,撕去上面的封口,给左小忆倒了一碗,缓缓道:“想醉的人,总是很难喝醉,难得有人做陪,你若醉去,剩我一个人,岂不无聊,来,我们慢慢喝罢——”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然后端起碗,举向左小忆。
左小忆看着他,默默不语,端起自己的酒碗,“当”地和他碰了一下。而后两人谁也不说话,各自仰头,将自己的酒喝掉。
放下酒碗,左小忆忽然道:“尹忘。”
尹忘含笑抬头,左小忆道:“和你碰杯的一刹那,我忽然有一种可笑的错觉,竟似乎我并不是在和一位太监喝酒,而是和一个真正的男人喝酒。”
沉默片刻,尹忘道:“王宫之内,除了国主和侍卫们,哪里还会有男人存在。”
“还有太医。”左小忆提醒他,也笑了:“不管你是什么人,这一刻,我只觉得你更像一个老朋友。我这一生,还从没有和人一起这样喝过酒。”
又是片刻沉默,尹忘道:“我也没有。”
左小忆道:“说来惭愧,今天在望月楼,我又忘了和国主提你为娘娘配药的事情。”
“永远不要再提了。”尹忘淡淡道。
“为什么?”左小忆大奇。
尹忘道:“因为除了你,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出自凤凰楼,是凤凰楼叛徒李锦华的弟子,这件事,是我平生的第二个耻辱。”
“第二个耻辱……”左小忆叹道:“遇师不淑,连累你在凤凰楼呆不下去,不然凭你的聪明,相信将来的医术一定可以名扬天下,那么你的第一个耻辱又是什么?”